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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岁寒心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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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随着各家各户悄然挂起的灯笼,一点点驱散着冬日的肃杀。平远王府内也开始忙碌起来,仆从们清扫庭院、准备年货,连带着空气中都浮动着一种隐约的期盼。在这片日渐浓厚的年节氛围里,许棠霁与霍听澜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也被这人间烟火气浸润得愈发柔韧。
容嬷嬷的礼仪教导已近尾声。这日,教学内容转向了年节时的宫宴规矩,尤为繁琐。如何依品级着装,如何按序入座,何时举杯,何时静默,乃至席间净手、漱口的细微动作,皆有章法。许棠霁凝神静听,一一记下,心中却不由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团圆饭,喧闹、随意,带着家常的温暖。两相对比,更觉此间森严壁垒,每一步都需循规蹈矩。
“姑娘天资聪颖,学得极快。”课程结束时,容嬷嬷难得地露出了近乎慈和的神色,“只是宫宴之上,目光如织,姑娘还需更添几分沉稳气度,方能不堕王府威仪。”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王爷既带姑娘入宫,便是将王府的颜面系于姑娘一身了。”
许棠霁心中一凛,郑重颔首:“谢嬷嬷指点,棠霁明白。”
晚膳时,她将这话略去锋芒,说与霍听澜听。他正执箸为她布菜,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王府威仪自有我来撑,你只需安然处之,不失本心便可。”语气虽平缓,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担当。
她抬眼看他,他神情专注地挑着鱼刺,侧脸在灯下轮廓分明。这话比任何安慰都更令人心安。她低头,小口吃着碗中他夹来的菜肴,一股暖意悄然从胃腑蔓延至四肢百骸。
膳后,霍听澜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邀她至暖阁对弈。棋枰之上,黑白子错落,厮杀无声。许棠霁棋力不弱,思路奇诡,时而走出几步出乎意料的棋。霍听澜初时应对从容,渐渐也需凝神思索。
“这一步,倒是险中求胜。”他执着一枚黑子,悬在棋枰上方,目光锐利地扫过局势,“若我在此处断,你当如何?”
许棠霁指尖拈着一粒白子,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石表面,唇角微弯:“王爷不妨一试。”
他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眼中难得地带了点狡黠的光彩,如同冰湖上乍现的涟漪。他依言落子,果然,许棠霁后续十几步环环相扣,竟将他一条大龙逼入绝境。虽最终他凭借深厚的算力勉强做活,局面也已大为吃亏。
“是我轻敌了。”霍听澜投子认负,唇边却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看来,不止是账目,便是这纹枰之道,你也藏着不少本事。”
“雕虫小技,不及王爷根基深厚。”许棠霁谦道,心下却也有些微的得意。能与他在棋局上平分秋色,让她感觉到一种平等交流的快意。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簌簌轻响。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茶香与淡淡的墨香交织。两人收拾了棋局,并未再多言,只是隔着一方小几,各自捧了本书闲阅。偶尔许棠霁读到不解处,会轻声询问,霍听澜便放下手中书卷,耐心解释。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伴着窗外落雪声,竟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许棠霁渐渐有些倦意,书上的字迹开始模糊。她强打精神,却不防一个呵欠未能忍住,忙以袖掩面,眼角沁出些许湿意。
霍听澜闻声看来,见她眼睫低垂,强撑精神的模样,与平日清冷自持的样子迥异,添了几分稚气的柔软。他放下书,起身取过搭在屏风上的雪狐斗篷,轻轻披在她肩上。
“困了便去歇息,何必强撑。”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做过千百遍。
肩上骤然一暖,带着他体温的斗篷将她包裹,那阵熟悉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萦绕鼻尖。许棠霁的困意瞬间飞散,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眼,正对上他低垂的视线。他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重新坐回原位,执起了书。
“看完这一页。”他道,语气依旧平淡。
许棠霁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斗篷边缘柔软的皮毛,书页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那份暖意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微寒,更似在她心间点燃了一盏小小的、不灭的灯烛。
夜深回到听雪斋,那件雪狐斗篷已被她仔细叠好。指尖拂过柔软的皮毛,仿佛还能触到那份短暂的温暖与重量。她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贪恋这王府里,独属于她的、一份沉默的守护。
腊月二十八,宫中赐下年礼。除了惯例的金银绸缎,竟还有一盒专赐给许棠霁的南海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光泽莹然。传旨内侍笑容可掬:“陛下听闻姑娘蕙质兰心,特赐此珠,以添妆奁。”
这份赏赐,意义非凡。霍听澜检视着那盒珍珠,神色却不见多少喜色。“刘瑾虽称病,宫中耳目却未歇。”他合上盒盖,语气微冷,“这份‘殊荣’,是将你彻底放在了明处。”
许棠霁立刻明白了他的担忧。这份“殊荣”像一道强光,将她照得无所遁形,今后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既在明处,便更需行得正,坐得端。”她平静道,指尖轻轻拂过冰润的珍珠,“或许,也该让玄非子道长看看这珍珠,如此贵重之物,还是稳妥些好。”
他凝视她片刻,眼底的冷意渐渐化开,转为一丝激赏。“你思虑甚是周全。”他顿了顿,“年节期间,府中人员往来复杂,我已加派人手护卫听雪斋。你自己也要多加留意。”
他的安排细致周全,许棠霁一一应下。
除夕这日,王府举行了简单的祭祀。许棠霁作为未过门的王妃,依礼随在霍听澜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宗祠香烟缭绕中肃穆行礼,她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归属感。这个世界,这个王府,这个看似冷峻却给予她无限包容与守护的男人,正在一点点成为她无法割舍的牵绊。
晚间的家宴设在水阁,四面挂了厚毡挡风,内里却暖如春日。只有霍听澜、许棠霁与玄非子、容嬷嬷等几位心腹幕僚在座。席间氛围比宫宴轻松许多,玄非子妙语连珠,容嬷嬷也说了几件霍听澜幼年趣事,引得众人莞尔。
霍听澜显然心情不错,多饮了几杯酒,眼角眉梢那惯常的冷硬柔和了许多。他偶尔会看向身旁的许棠霁,见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安静听着众人谈笑,灯下容颜如玉,心中便觉一片宁静圆满。
子时将近,城中传来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隐隐约约,不甚清晰。玄非子抚须笑道:“老夫去院里看看,也沾沾这人间喜气。”说着便拉着容嬷嬷等人出去了。
水阁内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炭火噼啪作响,衬得周遭愈发安静。
霍听澜执起酒壶,将温好的屠苏酒斟入彼此杯中,仅及半满。“棠霁,”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因酒意而比平日更显醇厚,“旧岁将除,新年伊始。愿你此后,岁岁安康,事事顺遂。”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如此清晰地唤她的名字。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酒香与温度,重重落在许棠霁心尖上。
她执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琉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如同心弦被拨动。“愿王爷亦如是。”她抬眼望入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灯火,也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酒液入喉,温润甘醇,一路暖至心底。
窗外,雪已停歇,墨蓝色的天幕上,零星炸开几朵守岁的烟花,光亮虽短暂,却绚烂夺目。而他们之间,那层未曾点破的默契,在声声爆竹与彼此无声的凝视中,仿佛融入了这守岁的夜色,虽未宣之于口,却已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