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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寒冰渐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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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宫宴依旧流光溢彩,笙箫之声不绝于耳。霍听澜端坐龙椅,手持白玉杯,目光掠过殿下翩跹的舞姿,却似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干的皮影戏。当礼部尚书上前敬酒时,他忽然问道:
"听闻爱卿祖籍巴蜀,当地可有什么寻踪觅迹的古法?"
礼部尚书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陛下......巴蜀多巫蛊之术,恐非正道。"
霍听澜浅啜酒液,唇边泛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若正道有用,朕又何必问及旁门?"
此言虽轻,却让周遭几位重臣俱都色变。他们察觉,皇帝近来提及寻后之事时,不再如往昔那般情绪激荡,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静。
宴席散后,霍听澜独自走在覆雪的回廊。月华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与廊柱的阴影交错,宛若困于牢笼的猛兽。他在一株白梅前驻足,指尖轻触枝头积雪。
"去岁此时,你曾说这梅似雪,雪如梅。"他对着梅树低语,"而今梅雪依旧,你却身在何处赏雪?"
随侍太监远远侍立,不敢近前。他们发觉,皇帝近来常这般自言自语,时而对着旧物,时而对着虚空。
二月二,龙抬头。依制皇帝要亲耕藉田,以示重农。霍听澜执耒而立,目光却望向远山叠嶂。
"陛下,"司农卿轻声提醒,"该撒种了。"
霍听澜缓缓将种子撒入沃土,忽然问道:"这九重黄土之下,可会另有一方天地?"
司农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这般疑问近来层出不穷。有时是在观星时间"天外可有重天",有时是在阅海图时间"海外可有瀛洲"。朝臣们渐渐明白,皇帝并非真在求问这些,而是在以这种方式,固执地追寻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三月里,边关急报北狄犯境。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下,霍听澜却始终缄默。待众臣争论不休时,他才缓缓开口:
"北狄可有精通异术的萨满?"
满殿哗然。兵部尚书急奏:"陛下,军情紧急......"
"朕知道。"霍听澜截断他的话,"故要问问,他们的萨满可通晓穿梭时空之法?"
此言让整个朝堂陷入死寂。老丞相颤巍巍跪地:"陛下!此等虚妄之谈......"
"虚妄?"霍听澜轻笑,"那皇后凭空消失,又该作何解释?"
他起身,目光扫过众臣:"既然常理难解,朕便只能寻求非常之道。"
此后,大晟军队多了一项密令:每克一城,必搜罗当地所有与异术相关的典籍与能人。将士们对此困惑不解,却不敢多问。
四月清明,细雨如酥。霍听澜独自在许棠霁的旧宫中整理她的遗物。当他开启一个尘封的妆奁时,在底层发现一册手札。上面记载着诸多奇思妙想,有些关乎天文地理,有些则是他全然不解的符号与推演。
其中一页墨迹犹新:"若时空如织锦,经纬交错处,可否穿梭往来?"
霍听澜凝视这行字良久,忽然将手札紧紧攥在掌心。
"原来......你早已知晓......"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冰封。若她早知离去之法,却从未向他吐露分毫,那这些年的缱绻情深,又算什么?
五月端午,宫中依例悬挂艾草。霍听澜却颁下一道特旨:在每座宫门前都要悬挂一面青铜镜。
"陛下,此举何意?"内侍监不解。
"镜能照形,"霍听澜语气平淡,"或许也能照见不该存于此间之人。"
宫人们窃窃私语,都说皇帝这是着了魔。唯独霍听澜自己清楚,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痛苦,清醒地执着,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坠入深渊。
他开始在深夜研读那些从四方搜罗来的异术典籍。有些记载着招魂之法,有些描述着平行世界,还有些提及所谓的"时空裂隙"。每阅一页,他眼中的寒冰便厚一寸。
六月盛夏,太液池中莲叶接天。霍听澜临水而立,忽然对身旁的暗卫统领说:
"若有一日,朕要你们去一个不存在之处寻人,尔等可愿往?"
暗卫统领跪地:"臣等万死不辞。"
"甚好。"霍听澜折下一枝初绽的粉荷,指尖轻捻,花瓣零落成泥,"记住今日誓言。"
是夜,他下旨组建了一支特殊卫队,赐名"寻踪卫"。此卫不属任何衙门辖制,直听帝命,专司搜寻与异世相关的蛛丝马迹。
老丞相得知后,夤夜入宫苦谏:"陛下!此举恐遭物议啊!"
霍听澜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物议?朕连天命都不惧,何惧物议?"
他搁下朱笔,抬眼看向老丞相:"爱卿可知,最痛的不是求不得,而是连求索的方向都无处可寻。"
老丞相望着皇帝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终是默然无语。
七月流火,霍听澜做出一个决定:要修建一座特殊的宫殿,依照许棠霁手札中那些玄奥的符号来设计。工部尚书极力谏阻,称此举耗费巨大,且违制悖礼。
"礼制?"霍听澜站在即将动工的空地上,目光悠远,"若礼制能让她归来,朕愿日日叩拜天地。"
他转身凝视工部尚书:"既然不能,朕便只能试遍非常之法。"
夕阳将他的身影投在空旷的工地,如同一道孤独的烙印。
当夜,他在手札的留白处提笔:
"棠霁,无论你身在何方,朕必会寻到你。纵要颠倒乾坤,逆转时空,朕亦在所不惜。"
笔锋在纸上游走,带着决绝的力道。窗外,夏虫鸣声不绝,仿佛在为这痴妄的誓言作证。
而霍听澜不曾察觉,在写下这些字句时,他的唇角始终凝着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意中,早已辨不清是爱是恨,唯余蚀骨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