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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饭后的余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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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时莞在梅林的四周走走停停,晏邺北突然想到,时祁随口说起的景和湖。
“无论春夏秋冬都颇有一番意境,是出游休憩的最佳去处。”
脑海中忽而响起时祁的声音。
“和梅林同处南郊,应该不远。”
他心中想着。
依稀记得来得路上确实路过了一片湖泊。
抬眼望去,晏邺北瞧见了不远处宽阔地看了一眼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转过身。
“阿莞,往前走些是湖边,可以看看风景,想去吗?”
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看野花的时莞,他轻声问道。
闻声站起身来,拍拍撒落在自己衣裙上掉落的花瓣,时莞看向不远处的景和湖。
“好呀。”
望着晏邺北,期待地点点头,时莞回答道。
从车里拿出一篮子的吃食,蹲下身来,晏邺北低身束起时莞的衣袖,牵着她慢慢走到湖边的浅草地上。
跟在晏邺北的身后,坐在铺好的银毛毯上,时莞望着眼前清凌凌的湖面。
烟横水际,映带着几点归鸦,映照出一层薄薄的纱雾,澄明的阳光就这样洒下,浅浅地飘散在大地上。
闭着眼,感受着湖边微风吹拂着鬓间的碎发,从未有过的舒畅伴随着波澜的浪花展现在时莞微微咧起的嘴角上。
似乎前尘往事都在此刻的云烟下消散开来,她远看着湖面上相依偎的白鹭,感受着这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闲暇”。
“可得好好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脑海中一闪而过前世的种种,时莞低头浅笑着甩甩头,望着辽阔的天空。
如是自己往后再想这边“悠闲”自在怕是不可能的了。
侧过头去,迎上晏邺北温柔的眼,她清澈的眸子与之对视,莞尔,似芙蓉绽放般灿烂。
“谢谢你,晏邺北。”
时莞浅浅地在心中说道。
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女孩嘴角微微扬起的微笑,晏邺北的内心满是暖意。
“我有点饿。”
“篮子里我准备了你最爱的釉橘饼和芙蓉酥。”
“是端源坊的吗?”
“当然。”
……
高高挂起的月推动着浅浅落幕的残阳。
夜色朦胧中,马车平稳地行驶着。
吃得饱饱的,透过窗外,时莞仔细地再望了一眼那一片渲染着层霜的殷红。
似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落在自己的心尖上,伴随着现在看去只剩余的那一点淡淡的红,时莞心中的泛起的涟漪不知是何样的情绪。
闪过着今日晏邺北脸上那一刻复杂的表情,除了内心的感动时莞的直觉却又感到有些奇怪。
上一世,她也不曾知晓晏邺北种了这些个梅树。
按理说这么一大片就这样明晃晃地放置着,怎的也会没个消息,前世今夕,她从未在宫中民间听说过北临王有种梅花树的爱好。
撑着脸仔细思考了,却还是毫无思绪。
脑海中那令人讨厌的乱糟糟的情绪又开始蔓延开来。
时莞甩了甩头,将多余的思想卸下,咬了一口手里攥着的芋腂糖。
“算了,管他的。”
本来晏邺北这人就孤僻,从小到大做事也是“神神秘秘”的,相处久了,时莞也清楚他有多么不喜欢被“关注”。
“神神的。”
嘴里衔着糖粒子,她随口含糊地小声喃喃着。
怕是上辈子的眼里全是姓周的那个人渣。是自己没发现…
随着沁入的味道渗透着浓郁的甜,很快就淹没了满脑的忧虑。
思来想去,倒是凸显出他这明晃晃的偏爱。
浅浅略过自己的思虑,嘴里含着甜蜜蜜的味道,靠在车窗上,看着马车缓缓驶进城内,耳畔又响起温柔的声音。
“阿莞,昨日个府上新到了个川厨子,做的菜式挺新鲜的,要去看看吗?”
嘴上带着微笑,亲切地询问声却循循诱导着。
这丫头自小就贪嘴地很,只要一说吃准保就来精神。
果然,时莞瞬间转过头去,看向晏邺北脸上不深不浅的笑,她急忙开口问道。
“是不是宫里的那位?”
“嗯,就是他。”
前几日她就听说了这宫里来的川厨子,做菜本事那叫一个了得,一道普普通通的辣子排骨面就让病了往日“挑食”的父皇刹得有了滋味,破了规矩连吃了三碗,当场就直接封了御厨副头子。
可见其本领之了得。
前些日子里,她还盘算着哪天能去父皇那儿蹭口来吃,只是一时还沉浸在移花种草的乐趣里,一拖再拖就忘了去。
巧了,这下不正好了。
一想到好吃的辣子排骨面,时莞的喉间就已然咽下了口水。
“嗯嗯嗯。”
发簪随着时莞点头如捣的动作发出一声声的脆响来。
脸上堆满了惬意的笑,望着小姑娘激动的神情,晏邺北好声好气地回道。
“好。”
正红大门顶端悬着刚从宫里赐下来的黑色金丝匾额,在坚实的门梁上面明晃晃地摆着“临王府”三个大字,门外蹲着的巨大石狮子正张着大口,两颗有些年头的梧桐树也光秃秃地插着枝干。
熟悉的景象仿佛让时莞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马车稳当当地停在临王府门口。
忽而,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让她拉回了思绪。
早在车内就已经闻见了隐隐飘来的香辣味道,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子,时莞激动地看着临王府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满心满眼的都是对于美食的热爱。
小时候在宫里,时莞就经常和时祁抢好吃的,一瞧见马车到了地儿她下意识地就想冲在前面。
等着车刚停稳,她一股脑地冲出车外。
无视掉晏邺北伸出的手,被飘飘然的香气勾动着,时莞直愣愣地就朝府里奔去。
赶紧收了手,被无视的人也赶紧下了马车,他无奈地跟在女孩身后。
晏邺北直勾勾地盯着她脚下走过的路,生怕着这丫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摔了。
这些年过去了,除了前院里粗了几圈的梧桐树,偌大的临王府倒是一点没变。
攥起裙摆,时莞熟门熟路地跑过临銮殿。
绕过榆林苑的竹林石路,穿过临渊园和中庭澹湖,她奔走在“前线”。
终于越过了内院门槛时莞跑进了内宅。
率先跑到了“终点”,时莞一屁股坐在内厅的紫檀木雕八宝云浮木椅上,额头上冒着微微细汗,轻喘着气。
一会儿,慢几步跟着,晏邺北追了上来。
一脚跨过内厅的门槛,他的身体斜靠在门框上,把手交叉在胸前, 看着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的时莞,他笑着看向她说到。
“阿莞跑这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一眼便瞧见她那微红的脸颊,此刻还因为喘着气而鼓鼓地起伏着。
撇过头去,晏邺北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又…笑我!”
感觉有些接不上气来,时莞坐在椅子上。
要不是为了吃这一口好的,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跑得这么快。
坐下这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番,就被刚进来的晏邺北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囧样。
看着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时莞此刻只想挖条地封钻进去。
“太尴尬了!”
“太可爱了!”
两人的心中同时响起声音。
“别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看着眼前的人依旧笑意不止,腿下像是挂着十斤铁一样,有些难堪。
喉咙干得像要着火似的,忍着难受,仰着头,气鼓鼓的,时莞断断续续地朝着晏邺北说道。
说完,喉间急急地传来咳嗽声,许是刚才跑得太快了。
生理上的不适扯动了泪水,她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霎时间泫然欲泣。
一眼凝眸,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晏邺北的耳边只听得见时莞令人心悸的咳嗽声。
“咳咳……问你呢…!咳咳…怎的不说话…!”
瞧着眼前有些皱眉的晏邺北,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桌子,无视掉已经开始酸疼的腿脚,时莞愤愤地站起身来,她单手撑着腰,另一只手伸长了在他面前挥舞着。
“晏邺北,咳咳…咳问你话呢…你怎么不…”
还没把话说完,时莞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镶入了牢牢的怀抱中。
“不想继续难受就乖乖闭上嘴。”
嘴里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强硬的语气,
从未有过的温热感让时莞已经冷却下来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被抱着转了个身,双手扒在男人宽厚雄壮的肩上,时莞不好意思地扯过头去。
“你…你…你…干什么。”
“别动,帮你拍拍。”
时莞小的时候患过咳疾,那会儿云皇后正巧身体欠佳照顾不暇,临安公主一下就没了照料。
时祁还不大点且功课繁多,担不起这照看皇妹的“重任”,建国初始,陛下更是忙于朝政。
可怜的“病娇娇”没人照料,就被送去远离京城的万山寺交由皇太后抚养。
谁曾想却在半路遇上了事故,遭异国探子劫车,差点命丧黄泉。
正值束发之年,最后还是晏邺北“主动请缨”带着一批人马,救下了公主,顺便也将年幼患病的时莞带回了府调养。
这一晃就是三年,像是多了一个“闺女”,他每天都亲自动手照顾着病怏怏的时莞,无一例外都是亲力亲为。
晏邺北忙里忙外细细养护了时莞三年,散尽千金寻遍了名医,耗费人马找尽了珍奇,想遍奇方异药的,才堪堪根治好了时莞这咳疾。
照料了时莞那些年他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她的不适感。
宽厚的大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颤颤的感觉让人酥酥麻麻的。
熟悉的感觉却不如从前那般自在,像是呛进喉咙的冷空气被震了出来,时莞一会儿就不咳了。
餐桌上
两碗排骨面上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辛辣气味。
细细挑捡着碗中的肉,擦拭着女孩吃得满嘴是油的嘴角。
“要是宫尚仪看着你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气得晕过去。”
晏邺北笑着说道。
小时候因为学习礼仪,时莞在宫尚仪那里可挨了不少打。
宫尚仪是这宫里最有生望的礼仪女官,当年云皇后的册封礼也都是宫尚仪一手操办的。
自古“严师出高徒”,时莞落在宫尚仪手那是一个“苦”,打手板子、罚站可谓是一点没少受过。
就算是现在及笄了,时莞在宫里遇上宫尚仪也是绕道走,伴随着手心的微微刺痛,撒腿就跑。
唇边翘起轻松的弧度,晏邺北单手撑着脑袋看着一旁的女孩。
少时,小姑娘罚站的时候,他可不少去“打掩护”,这丫头一瞅着机会就打浑,每次叫抄的书也都是经他之手“加工”完成的。
阿莞从小就聪明伶俐,只是从不用在读书上。
“看到了又怎样,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一口吃下大块的牛肉,腮帮子鼓鼓的,时莞含含糊糊地知乎着。
笑着点点头,擦试着银筷,晏邺北自然地将碗里的肉全部夹进了时莞那已经堆成小肉山的碗中。
“还够吗,不够我让厨房再做一碗来。”
接过时莞伸过来的双手,细细擦试着,晏邺北问到。
“嗯嗯。”
用力地点点头,将最后一口面食咽下。
“够了,够了,从来没吃得这么饱过,再来一碗就真吃不下了。”
时莞回答道。
嘴角被面前的人擦得干净,滲了水的丝帕抹掉了涂着的薄薄一层胭脂,露出了淡淡嫣红的润瓣丹珠。
像先前照顾的那样,晏邺北接过侍女速来的干丝帕子娴熟地擦干了时莞的手,开始抹上芙蓉手脂。
“晏邺北。”
倒是没觉着别扭,只是耳朵有些微红,红唇轻启,时莞开口喊着。
“嗯,怎么了。”
低眸看向女孩,晏邺北回答说。
“想问你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不远处的宫灯,时莞想起还囚禁在宫中的白妗妗母女二人问道。
她试探着询问道。
“前些日子,你一把火将齐王府烧了?”
手上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晏邺北回道。
“是。”
“那…”
想着能否趁着这次“变故”就将白妗妗困在宫内一并除掉,以绝后患,时莞又欲言问着。
“晏邺北你可否帮我问问,那宫里囚禁着的白…”
“阿莞。”
只是,还没等时莞说出白妗妗的名字,晏邺北就张嘴打断道。
少见他如此失分寸地打断人说话,只是从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生气的情绪。
“我知晓你和那白倨才的女儿要好,可…她们…”
眼神里透露着无奈的情绪,晏邺北的话语中流露着淡淡的不满。
“无关乎他父亲的罪名,她们或许不值得你救。”
他继续说道,眼神中藏着担忧的哀愁。
双手轻轻捧起晏邺北的脸庞,时莞笑着对他答道。
“傻子,谁告诉你我要救她们了。”
猜出了晏邺北话里话外的意思,时莞解释着开口说。
“我和白妗妗可算不上什么交情,你想多了,”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言道。
“我可没那么傻,人都把我推水里了,我还和她你侬我侬的?想什么呢。”
“那你为何替她们过问这事。”
“如果,”
微微偏着点头,带着一丝的笑意,时莞低着眸看向晏邺北腰间的钦瑱司令牌说道。
“如果说,我想让她们走不出这宫门,你会帮我吗?”
浅浅的梨涡微现,抬眸望向晏邺北,眼里含着浅浅泪光。
“阿莞当真想如此做。”
“我若是当真想如此做,你会觉得我狠心吗?”
带着笑意,眼里却藏满了思绪,时莞开口问道。
落叶轻轻飘洒在空中,丝丝小雨侵蚀着地面,带着初冬的凉意。
许是觉察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论有些过于失礼,还不等晏邺北回复,时莞又赶忙开口说。
“晏邺北,如果这样做…让你很为难,我不勉强。”
脸上挂着笑,扯着嘴角,却不见这笑容下的真切。
“阿莞,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正好结束手上的“工作”,出手解开系着的金丝绳,晏邺北将令牌取下,放在桌上。
“她们本就是戴罪之人,陛下既是下了诛杀令,那便无关男女老少都应就地伏法,无论地处哪里,都不该有例外,”。
顿了顿,他轻轻地抚了抚时莞的乌黑的鬓发,继续说道。
“我只负责完成我的本职工作,其余的阿莞自己做主就行。”
待到手上的脂膏慢慢吸入皮肤,时莞伸手将桌上的令牌握在手里。
“那你可以让我混进去吗?”
脸上挂着认真的神情,时莞问道。
这冷宫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门外日日都为钦武军看守,两个时辰一轮班,须得御赐的钦武令才可得入。
这几日哥哥繁忙国事,晏邺北担下了钦武军的统领,令牌自是在他手里。
纵使她时莞是这大临的嫡长公主,没这令牌她也进不去,大临国律摆着,她不想让父皇为难。
“阿莞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我想我愿意成为阿莞手里出击的利剑。”
晏邺北笑盈盈地望向略显稚嫩的脸庞出言。
“帮我收尸行吗?”
“阿莞,你不用硬闯,我愿将令牌给你。”
扶额一笑,时莞摇摇头。
“晏邺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杀人,你帮我垫后。”
闻言,心里的担心落地,晏邺北愣了愣,嘴角微微一扬地笑道,他说。
“放心吧阿莞,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阿莞,你明知道我会愿意跳下你挖的陷阱里的,怎得还这样小心翼翼地问我呢。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时莞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摇晃着。
“阿莞,若是困了,可以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耳边传来晏邺北温柔的声音。
将手里的暖炉踹得紧了些,时莞摇了摇头,回道。
“无事,现下我还不觉着困。”
“好。”
一旁的人柔声回答道。
回想着刚才晏邺北说的话,听着车顶上传来稀稀落落的雨声,她的思绪飘然。
伸手轻轻掀起一角沉重的麻棉车帘,雨色朦胧,温润的空气带着夜间的宁静气息徐徐飘荡着。
“对不起啊晏邺北,又要利用一下你了。”
时莞看着路边飘落的杏花,心里说道。
临王府和公主府只隔着三两个街道,很近。
清风拂走思绪。
“到了。”
看着马车稳当当地停在公主府外,收回了有些湿漉漉的手尖,时莞抬头看向晏邺北开口说。
大门轻启,阿元撑着伞走了出来。
点点头,先一步为她掀开舆体,紧紧握着她先才打湿了指尖的头,晏邺北牵着时莞下了马车。
借过陈玺递来的撑好的伞,晏邺北举起伞正正地盖住了时莞头顶上飘下的雨滴。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陪着时莞走向阿元,看着她奔去的背影,晏邺北的嘴角一直微微笑着。
一个转身,终于回应上了女孩迟来的灿烂笑脸。
晏邺北满足地向她摆摆手,方说道。
“雨天湿滑,今日赶紧回去好好休息罢。”
一伞遮不住晏邺北宽大的肩,凄凄的风雨吹拂着他身上的常衣,黑裘披风上的狐毛被风刮起,他的笑却如飞絮的蝴蝶穿梭在斜阳里。
他站在风雨中却绚烂得让人一怔,犹如神明降临。
也是,他本就为保护她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