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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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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尖锐的手机铃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她皱眉看向旁边同样等车的年轻人。
年轻人拿着手机,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找着什么。“您稍等,对对……我来记一下。他从包里找出一支水笔,好像没找到本子,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往自己手心记着:“……356……好好,好,我记下了。”
他挂了电话,怪认真地对着手心研究着,一边往手机里录入,一边小声念叨“9356……70、70……”他手心出了汗,字迹已经模糊了半片。她看着那手心模糊的字迹,突然认真地看了年轻人一眼。
“702474。”她突然说道。
年轻人一愣,腼腆笑道:“谢谢。”
等他打完电话,她突然把手中一直在翻来覆去的本子往他面前一递:“我最近在学画画,想把做过的梦都画出来。你能不能提提意见。”
年轻人虽然愣了一下,很快接过本子翻了起来。
她眼睛直盯着他:“怎么样?”
年轻人腼腆地笑着:“我不懂画画,说不出什么道理。”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怪?”
“这倒不是,既然是梦,自然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吧。”
她突然调转话题:“你讨厌陌生人跟你搭话?”
“啊,不是不是。”
“你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这倒是。”
“讨厌像我这样的人?”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你挺漂亮的。”
她拿过自己的画册:“你和我没有一个共同点。”
她转向他:“要借你的笔用一下,把没写字的那只手伸出来。”
她对着目瞪口呆的年轻人,在他手心写下她的电话,把笔盖上套子还给他。然后向着正好到站的汽车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返了回来,伸出自己的右手心展开在他面前。
“对了,为防止你不打电话,还是把你手机写给我好了。再借一下你的笔。”
(二)
“小姐、小姐——”身后的陌生男人追上她,把画册递到她面前,“你拉下了东西。”
她淡淡哦一声,视线没有停留在男子或者画册身上,接过看似陈旧的画册,末了才补上一句:“谢谢。”
“不客气。”
男子一转身,她便把画册扔到身旁最近的垃圾筒上。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一直朝前走,又看见个垃圾箱便把双肩包也扔进去,把行李箱也堆在旁边。
没有了任何行李,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轻松。她朝前一直一直走着,直走到人迹稀少,黄昏日落。
路边有一个拆了一半的灰色建筑,上面印着大大的红字“拆”。她爬楼上去,也没数爬了几层,直到顶层。
晚春的暮风夹杂着燥热席卷整个天台,她身体由内而外地萌发一种欣喜感,像是迫不及待地等待尝试一种新口味的蛋糕。
而身后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的声音是多么恶心,让她恨不得用最锋利的刀叉在那多管闲事的陌生人颤抖的声带上戳上一个最新鲜的伤口。
他手上举着她扔掉两次的画册,所以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那个还给她本子的男人。她警戒地看着他,像一只瞎了只有白眼珠而听觉灵敏的猫。还好他没有靠近。
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坐下来,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甚至还掏出了一包快餐店的薯条。“你要吃吗?”他对她晃晃薯条。她厌恶地盯着他。
他翻开她的画册:“封面内侧写着,如果您捡到它,请联系151……因为它对主人很重要。字有些淡了,看来是几年前写的了。”
他合上本子,粲然一笑:“我一回头就看见你把本子扔掉,刚重新捡回本子,又看见你把行李箱和背包也扔了。”
她继续阴森森地看着他。
“要不要谈谈你的画?”他捏了根薯条比划着,“颜色很奇怪,热烈的地方很热烈,黯淡的地方很黯淡,有些地方几乎全是黑的,只有一点点别的颜色。我没学过画画,完全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说的。有些画的下方写着时间。这些画的都是梦吧?”
她不为人察觉地颤抖一下。
他继续说:“我有个朋友,收集茶壶,几年前莫名其妙把收集的茶壶都送人了,我也拿到几个。他说不玩了,要玩别的了。两天后晚上我手机上有个他的未接来电,我看到时候已经很晚了,准备第二天回。第二天别人说他从家里跳下去了。”
她冷冷看着:“所以你要从我这里找拯救感?”
“不是,小姐,我只是想跟你打个赌。我手里的薯条还剩下一根,如果我能说中你真正站在这里的原因,请你陪我去买一包薯条。如果没有,那么我走开。”
“薯条?薯条有什么意义吗?”她冷冷问道。
“没什么意义,可是一条命对陌生人来说并不比一包薯条重要多少。”
“你说得对!”她赞同道。“买完薯条我还是可以站在这里。”
“你应该相信我只是想把你骗下楼。”他说。
“就算这会你阻止了我,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她说。
“机会不多,”他说,“一瞬间想法可能就会改变。我如果接到那个电话一切可能就改变。他可能想求救,希望有人拉他一把。”
“他可能只是想骂句混蛋。”
“也可能,那我也会骂他,比他骂得难听百倍。逼得他不得不过来跟我打一架,愤怒盖过了别的想法,也许那一晚就撑过去了。”
“怎么?你朋友死后你就狂练口才,随时准备派上用场?”她说。
“不是。我狂吃薯条,曾经胖了五十斤,后来又瘦了回来。”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开。”她说。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扔掉行李和包?”
“失恋。算不算一个站在这里好的原因?”
他摇摇头:“这只是一个你给自己的借口,才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又看了一下你的画。很有意思,你画里的主角一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前到后慢慢长大了,后面几幅画中男人却没再出现。能不能这么理解,把画中女性角色想象成你的话,男性角色能不能想象成你对死的执念,执念随着你的成长也一天天长大。有一天它却又失踪了。而你是不是又试图在生活中寻找和你梦中一样的男子呢,你希望他存在,能够找到他。但也许你真正寻找的,只是一个死的契机。”
(三)
“……他陪我走回去找我的背包和行李箱,结果早就被人拿走了。我就怪他,不先帮我捡它们。他说他哪知道,开始只觉得不对,但跟着我走到那座破楼才真正明白过来……我说那你还有空买薯条,他说那是一开始就揣在背包里的午餐,临时拉出来缓解下气氛……110就打电话来了,说到达现场没看到要跳楼的人……他只好说误会误会,是他眼花看错了,把根柱子看成人了,110说要告他妨碍正常警务工作……”
她眼中带笑,很怀念地说着自己和先生恋爱的经过。
新出茅庐的记者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由地微笑着。“……好的,吴小姐,那么能再跟我们分享一下您最新出的插画集吗?你的灵感来自于哪里呢?”
……
“……谢谢您接受我们杂志访问。”记者关掉录音笔,合起笔记本站起来,"说点私人的题外话,吴小姐,你怀孕几个月了,我在备孕呢,向你请教点过来人的经验。"
她开车回家。客厅里摆放着她早上买菜顺路带的洋桔梗,早上匆匆出门连包装都没拆,直接放在厨房的水池里。现在淡粉的洋桔梗被拆开了,被修剪成恰当的长度安置在透亮的大敞口花瓶中,就摆在她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知道丈夫回来过了。果然花瓶底下压着字条:“晚上见客户,自己吃饭,帮你煲了萝卜排骨汤,饭也煮了,留了三棵洗干净的青菜给你磨练下手艺。10点前肯定回来。”旁边一如既往地画上一张笑脸。
她对着便条纸做出个很丑的鬼脸,小心地收起来,把它和平时他们互相留言的便条纸整齐地摞在一起,放进抽屉。
她吃过晚饭,很早就躺在被窝,抱着热水袋看着电视。明明准备等他,却迷迷糊糊歪着脖子睡着了。最近几年,她很少做梦,这个晚上她却重新做了一个梦。
黑暗中,有个极熟悉的身影。许久未出现的男人转过身,对她微笑着,犹如远行归来的旧友。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你呢?
你还记得洪水中那两棵的树吗,不知道它们长得有多大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它们?
男人向她伸出手来。
她凝视着那双极熟悉的手,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