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楠木木木子

5、第 5 章

　　伤口上结的痂马上掉落了，我闲来无事打开电视，新闻频道里在播报表彰各类人物，也宣布了即将到来的换届准备。
　　“最具潜力，最有希望，年轻有为的外交官——时许”
　　我承认，在电视上看见那张精致美艳的脸的时候我是相当震惊的，透过镜头我都仿佛要被她勾去魂魄。
　　这十年来，我们在公共场合刻意避开对方，私下相处时间争分夺秒，我也不会去聊这些事破坏兴致，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原来她的地位已经这么高，镜头扫过她的父母，含笑一脸骄傲的看着她。
　　时许，多么好听的名字，像古代神话当中的神祇一样美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十年，在世界边境的某个国度我的名字与她的名字并排十年，我不亏。
　　门从外面被打开，时许拿着一个小盒子走进来。
　　“你回来了。”我笑道，拿出手柄玩游戏。
　　她动作一顿，似乎很惊讶我的出声，在我身边坐下“给你带了蛋糕，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放在那里吧。”
　　“你吃饭了吗？”时许偏头看我，眉目含笑。
　　“忘了，好像没吃。”看见她正要开口说什么，我连忙打断，“我不想吃，你坐着休息吧。”
　　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她的电话响起。
　　尖锐的女声透过话筒传出，时许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拆开蛋糕包装，捻起上面的一小颗草莓，好酸。
　　年轻人果然能迸发出想不到的效果，她妈妈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不论怎么做怪，我都忍了，从没当面红过脸，她也该经受一下风雨了。
　　或许是我嘴角的微笑太明显，时许走过来：“看来你心情不错。”
　　“你解决问题的能力好像不太行。”我靠在餐桌边，双手抱胸看着她。
　　“有的事情不是时间就能改变的。”时许凑过来，双手撑在我身边，俯身对我说道，“我这几天……”
　　“别跟我说，我不想听。”我推开她站直，提醒道：“办法我前几天就说过了，我不仅要解决她，我还要解决你。”
　　她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不肯说话。
　　“说真的，我们这样耗下去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到头来落个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结束，以后见面我们还能做很久不见的室友，起码我们同居了14年不是吗？从大学到现在。”
　　“再也不会有人指责你了，也再也不会有人打探你，我也不用胆战心惊，生怕行差踏错给你带去麻烦。”
　　“你前途无量，我就不沾这份光了。”
　　时许就好像完全没听见我说话，固执的说道：“还有20天。”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随便你，这个蛋糕不好吃，你不要再买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十分相安无事，我忙着新房选址搬迁，还有公司业务交接。
　　至于时许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她只是每天都给我发信息问我一些小事，我有时心情好就回了，忙起来信息被顶下去了也想不起来。
　　我已经过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打开手机告诉她的年纪了。
　　不过每次回家，她倒是都在。
　　我们两人的人生仿佛交换了，她的话越来越多，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沉默。
　　最后十天——
　　我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我希望能和你谈谈。”
　　我被人领到一个私密性极好的会所，见到我来，他算得上是友好的对我点点头。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时恒，直截了当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递给我一杯茶，“我希望你能跟时许分开。”
　　“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处于事业的黄金时期，马上换届，她不能出一点差错。我和她妈妈不希望她因为这种事情影响前程，你们年轻人新时代新思想是好的，我不反对，但不管怎么闹，她终究是要走正道的。”
　　我嗤笑一声回道：“您想多了，我早在一个月前就跟她提了分手，我们现在在走流程，毕竟你也不想我们因为财产分割这种事情闹上法庭吧？”
　　时恒满意的点点头。
　　“你可以向我提出补偿要求，我会尽力满足你，你很优秀，如果你是……”
　　我打断他的话：“不用，我在后面几年会出国进修，之前因为时许的原因，我的护照不在自己手上，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得到处理。”
　　“这是自然。”时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出骄傲，“之前我跟她妈妈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我们不方便出国，她那时才刚大学毕业听我们说完立马就飞出国帮我们解决了，那边的人都夸她处事面面俱到，天生就是应该进入这一体系的，这么多年除了……我们也没多操过半点心。”
　　我脸上瞬间血色全无，脑袋仿佛被谁打了一拳，嗡嗡作响。
　　心脏最深处的某个地点悄然崩溃粉碎，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我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爱恋，不过是人家闲来无事随手一撩，塞纳河畔的怦然心动，埃菲尔铁塔下的缱绻情愫——不过是顺便。
　　这十多年，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我自己太贱，蒙住眼睛闹出的一场笑话。
　　我回家的时候，时许在打电话处理事情，看见我下意识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笑，很快挂了电话。
　　开口前，一股血腥味蔓延上我的喉咙，我用力咽下去，声音无比沙哑：“我问你，你当年去法国是为了什么。”
　　她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的慌乱和躲避骗不了任何人。
　　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会骗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就算是我要死了，我真的痛得要死了，结果还是一样。
　　“你说话啊！”我崩溃大叫，我希望她能说点什么，让我看上去不那么可怜。
　　“没什么好说的。”
　　我怔住了，泪水已经爬满我的脸颊，都这样了我也不在乎自尊了，或许在她面前我早就失去了自尊。
　　我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太用力了，震得我手臂发麻。
　　“你到底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为什么我永远都不是你的第一选择！我每天都在内耗！每天都在受折磨！我真的受够了！”
　　“我真的是太贱了才会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你是爱我的，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我真是可笑，竟然以为自己能跟小说里面一样得到爱情。”
　　“喜欢你这件事我告诉了所有人，什么都跟你说，什么都为你做，就像你说的，我给你带去了太多负担，太多压力，你承受不住，OK，没问题我认了，我认命了。”
　　我声嘶力竭的说完这些话，跌坐在地上，脑袋一阵阵眩晕。
　　她强硬的抱住我，发丝垂落在我的胸口，只是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鼻尖依旧萦绕着熟悉的香水味，但我的心脏再也不会为此雀跃的跳动了。
　　“我会改的，求你，别离开我。”她埋首在我的耳边喃喃道，“你看，我最近不是有在改吗？”
　　多么可笑，听起来她话里的痛苦不比我少，为什么？
　　我摇头，麻木的开口：“十年，十年里你有多少次机会，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为什么不提改变。现在不过短短二十天，原来你也知道是吗？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够，你怎么能心安理得……”
　　我不想再争论下去，企图挣脱她的怀抱。
　　“我爱你。”
　　我的动作瞬间停下，不敢相信我听见了什么，在我决心要走的时候，我听见了我一直祈求的话。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求来的爱，我不需要。”
　　“我不爱你了。”
　　在倒数第九天的时候，因为结局已经摆在眼前，准备好的说辞用一种近乎惨烈的语气说出，我提前结束了游戏。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不知道，高原买的飞机票。”
　　时许点点头，沉默的看着我收拾东西。
　　“我先带这么多东西，其余的你帮我寄到家里。”
　　走之前，我嘱咐道。
　　“要走了，我最后再抱一下你，行吗。”
　　我脚步一顿，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戛然而止，攥着拉杆的手紧了紧，叹气道，“可以。”
　　随即张开手等她。
　　拥抱的温度转瞬即逝。
　　我打开门，没有再回头。

　　“你好，你也住在这里吗，我们是室友呀！”
　　“你真漂亮，人真好。”
　　“你是本地人呀，我不是，我家离这里一千多公里。”
　　“时许，这里待得我好难受，我想回家。”
　　“我不回去，我跟你待在一起，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14年前阳光下会因为时许轻轻帮她抬起箱子，就高兴的夸她半个月的人，会捏着她的手指放在胸口撒娇难受的人，会为了她背井离乡毁约国企，转身孤身闯荡的人，早就遗失在了岁月长河当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而她，也被她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