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孟春旭

5、第五章

　　针对“蝮蛇”的战术会议因一则突如其来的紧急通讯而中断。
　　通讯器里传来分局负责人凝重急切的声音：“郑磊小队，立刻中止当前任务，全员最快速度返回总局！重复，立刻返回！”
　　“发生什么事了？”郑磊皱眉问道。
　　“我们抓到了一个‘浮游者’！活的！”负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绷，“上级决定，即刻在中央广场公开处决，以震慑所有潜伏的浮游者，提振民众和异能者的士气！所有外勤人员必须到场维持秩序，确保处决万无一失！”
　　消息如同炸弹般在简报室内引爆。
　　抓到了一个活的浮游者？还要公开处决？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无疑是管理局对近期浮游者猖獗活动的最强硬回应，但其风险也显而易见——这无异于向所有隐藏在暗处的浮游者公开宣战，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反弹。
　　郑磊瞬间意识到任务的重大和危险性，立刻下令：“全体都有！立刻出发！目标总局中央广场！”

　　云云跟随队伍快速行动，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公开处决？斩杀示众？
　　这种做法极其残酷且高风险。管理局是想用这种极端手段来证明自己的力量和决心，但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了所有浮游者的对立面，尤其是……像“蝮蛇”那样高危险度的存在，会如何反应？
　　更重要的是，那个被捕获的浮游者……是谁？危险程度多少？它会不会在绝望中爆发出什么？会不会有同伙试图劫法场？
　　无数念头飞速闪过。这对她而言，既是巨大的危机，也可能蕴含着意想不到的机会。
　　车队呼啸着驶回市中心。越是靠近中央广场，气氛越是肃杀。街道两旁增加了无数巡逻的异能者，空中也有侦查能力者盘旋。普通民众被隔离在广场外围，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恐惧、好奇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中央广场，肃杀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那名被捕获的浮游者跪在那里。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可能刚成年不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穿着破旧的灰色囚服，特制的能量镣铐沉重地锁住他的手腕脚踝，不仅禁锢了他的能力，也压弯了他的脊背。他没有抬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着他内心的恐惧。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危险的怪物，更像一个吓坏了、走投无路的年轻人。
　　管理局高层的演讲通过扩音器回荡，字字句句都在将他定义为“非人”的“獠”、“黑暗”、“怪物”，必须被清除的“毒瘤”。
　　台下的人群情绪复杂，有恐惧的，有愤怒呐喊的，也有少数人眼中流露出不忍和迷茫。
　　云云站在内圈警戒区，感知力穿透能量抑制器的干扰，她能清晰地“听”到台上那个年轻浮游者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和恐惧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那是一个生命面对终结时最原始的反应。
　　她冰冷的核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触动了一下。晴晴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晴晴还活着……如果她也……
　　她强行压下了那丝波动。
　　行刑者上台，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手中的特制长刀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全场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即将落下的刀上。
　　领导人最后的话语落下：“……以此正义之举，捍卫人类之光！”
　　行刑者高举长刀。
　　那一刻，跪着的年轻浮游者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无法言说的惊恐，他张开了嘴，似乎想要求饶，或是呼喊某个名字——
　　但声音尚未发出。
　　刀光落下。
　　精准，冷酷，高效。
　　没有华丽的能量爆发，只有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切入血肉和骨骼的钝响。
　　年轻浮游者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恐惧和挣扎都在那一刻凝固。他眼中的光彩极速黯淡下去，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白。随即，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身体向前软倒，暗红色的血液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高台的木板。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没有反抗，没有奇迹，只有一个生命的终结，以一种最公开、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演讲词里所谓的“獠”、“黑暗”，此刻具象化为一具缓缓变冷的、穿着囚服的、年轻的人类尸体。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先前那些呐喊助威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冲击。许多人脸上的兴奋凝固，慢慢转变为苍白和不适。一些人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甚至有人开始干呕。
　　异能者管理局想要的效果达到了一部分，确实震慑了所有人。但这种震慑，并非全是对于浮游者力量的恐惧，更多是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制度化的死亡本身的本能恐惧和不适。
　　云云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冷了。她能清晰地闻到风中飘来的、新鲜的血腥味。她的感知力无法再从台上那具身体里捕捉到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洞。
　　她看到郑磊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脸色铁青，他或许想到了战斗的死亡，但绝非如此……处决。王斌默默移开了视线。孙倩从高处落下，脸色苍白。陈浩的身影在阴影中似乎更加凝固。李俊和赵医生都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即使是这些与浮游者战斗在第一线的异能者，面对这样一场公开的、冰冷的处决，内心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战斗，他们保护，他们有时也杀戮，但这不是战斗。这是不一样的。
　　管理局的高层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匆匆宣布结束，让人处理尸体。
　　人群在压抑的沉默中开始慢慢散去，每个人心头都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云云低着头，跟随队伍离开广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幕并未对她造成影响。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冰冷的认知更加深刻了：浮游者也是人类。他们会恐惧，会死亡，会流血。管理局可以轻易地剥夺他们的生命，并冠以“正义”之名。
　　而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今天台上那个年轻人的命运，随时可能成为她的未来，甚至……更惨，如果她的身份暴露。
　　这份认知没有让她软弱，反而让她内部的某种决心变得更加坚硬和冰冷。
　　保护人类？她看着周围那些尚未从冲击中恢复的队友，看着远处管理局官员们离开的背影。
　　不。她首先要保护的，是她自己。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是以异能者的身份，还是以其他任何身份。
　　大家都只想以自己的立场活下去。
　　那只黑色的泰迪熊标识符，在她意识的深海中，似乎变得更加幽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