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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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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森用一种冷淡的语调回答:“他知道错了,已经向我道过歉了,请你向他替纽扣转达,等他从医院出来,我会给他一笔补偿。”
这话的意思是,拿了钱就该闭嘴,别的事情不用再提,就好像只不过是他数不清的交易中的其中一桩,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
从这一点上说,作为一个邻居,也几乎要可怜起纽扣来了。
但他记得,纽扣还有一个母亲,于是去问翠碧丝。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院子里绿草如茵,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正在草坪上玩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翠碧丝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精致的瓷器泡茶,大块的茶叶,暗红色的茶汤,一股晦涩难明的植物的清香,缓缓从茶杯里飘了出来,旁边放着整齐的白色方糖。
“要来一杯吗?”翠碧丝端着镶着金边的白瓷杯子,茶汤在里面微微荡漾,像伊甸园的苹果,充满了诱惑人的魔力,微笑着对邻居问。
“不用了,谢谢,”邻居皱了皱眉,警惕感油然而生,像是误入他人花园时不小心踢到一具白骨,“我是想问一问关于——”
“纽扣和珍宝的事,对吧?”翠碧丝微笑着打断了他,面色仍然温和,但莫名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是的,”邻居点了点头,心中隐隐不安,“您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纽扣?他应该很希望在睁开眼的时候能看见您。”
“您说笑了,”翠碧丝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仿佛这一个午后和之前的任何一个没有什么不同,“他用着他父亲的钱住着医院最好的病房,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和最新的器械,哪用得上我?
我又不会什么,去了也没法照顾他,更何况,他不见得想看见我,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您为什么,”邻居不是很明白,“觉得他不想看见您呢?”
翠碧丝垂着眼睛,看着茶汤里自己模糊不清的脸,想到了纽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他总是畏畏缩缩的,好像我要打他似的,一副我对不起他的样子,难道我多么欠了他?他要是想看见我,又怎么会总是那个样子呢?”
翠碧丝说完抿了一口,刚泡出来的那杯茶,阳光恰好从窗外挪了过来,照在了那张脸上,那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
白瓷般细腻的肌肤,长而卷曲的睫毛,幽蓝色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笔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但不知为什么,当邻居看见那张脸,一点一点吞掉,暗红色的茶汤的时候,有一种反胃感,就像是看见有人在面前生吞了一颗心。
他有些恍惚,忍不住想,那杯茶汤,为什么那么像,那么像,一个人呕出来的血呢?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和身体,挪开了目光,忽然又听见翠碧丝放下了茶杯,对他说:“其实,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也没有问过,但我想,或许你应该知道,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为什么?”邻居有些不解问。
“我不想被认为是一个坏人,”翠碧丝整理了一下头发,轻轻说,“就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事?”邻居皱着眉头问。
“很久以前的一件事,”翠碧丝垂着眼睛,“我去探望我的孩子,听见他说,我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您。你知道他对谁说的吗?”
“对谁?难道不是对您?”邻居一脸茫然。
“对我?”翠碧斯睁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样笑了起来,脸上又浮现出初次见面时那种讥讽,用手微微挡着唇:“是对我丈夫第一任妻子的妹妹,爱之的母亲。”
翠碧丝把手放下去,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有种癫狂的意味,像是摔破了一个瓷器,于是踩在碎片上走来走去,直到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本应淡然的蓝色的瞳孔中甚至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啖肉渴血的恨意:“我倒希望他是对我说的这话呢,可惜不是,你说,他都说了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对他呢?”
“我也没有那么贱吧?”翠碧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坐在那里莫名像一个恐怖的绷着一层皮的人偶,盯着邻居淡淡问。
邻居浑身僵直,有种被猎食者盯上的紧张感,甚至开始害怕对面的人的皮突然裂开,爬出一只怪物:“我突然,突然想起来,纽扣在医院应该需要帮助,我该去看他了。”
邻居手忙脚乱,从座位上起身:“我该走了,不好意思。”
他说完,像是躲避老虎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出门的时候,他还能听见身后,传来了翠碧丝轻轻的笑声,以及不紧不慢的告别:“下次有空再来,我等着你。”
他感觉自己以后都不会再进这个房子了,这里虽然到处都有人,但比到处都是鬼还恐怖一点,他突然有点同情纽扣了。
虽然纽扣在他眼里也不怎么正常,但好歹比其他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正常一些,两相比较起来,他还是更愿意待在纽扣身边。
于是,他就去找纽扣了,这本来也不是托词。
当他坐在纽扣病床边的时候,他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由衷感谢起神来:“能逃离那个恐怖的地方,真是我的运气。”
“什么地方?”纽扣问。
“你不必知道,”事实上,是邻居不想说,因为当着纽扣的面,说他家不好,也实在不合适,邻居就转移话题,“你的伤好些了吗?”
“本来也不是很重,”纽扣在床上没什么感情笑了一下,像是听见别人问他对一个没听过的故事里死去的人有什么看法,“过两天也就出去了。”
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什么东西都用最好的,只要不是快死了,无论如何,也救得回来,我这点伤,又算什么?”
“好吧,”邻居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背上一直在流血,问他,“你后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后背上的伤只比头上的伤轻一些,或许是因为头部比较硬,所以,头上只是有淤青和肿块,看起来不算太严重,但后背上的伤,实打实流了很多血,乍一看挺吓人的。
纽扣不想谈这个,十分言简意赅:“好多了。”
邻居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
“我想省事也得看能不能省。”纽扣想起来之前的事,眼中恨恨的,面上闪过一丝讥讽,声音反而越发淡了下来,好像全不在意。
邻居没注意,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两天就是该送礼的节日了,你要是住在这,你的金链子怎么办呢?”
“你不用担心,”纽扣靠在床上,垂着眼睛,无波无澜,“我会处理的,只要到时候回去就行,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邻居有些犹豫,他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就不想再回去,但他想到自己之前答应过纽扣,节日的时候是会出现在别墅里的,不知应该怎么选。
“你不去也行,”纽扣听出他的犹豫,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只不过是少一个人而已。”
“我会陪你一起去的,”邻居想了想,还是说,“毕竟,我是答应了的。”他不想当言而无信之人,也不希望那天出什么事。
“那真是太感谢了。”纽扣似笑非笑,带着点嘲讽说。
邻居知道他的嘲讽并不是对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应该怎样劝他,又觉得即使劝他放下了,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当下不再言语。
节日那天,纽扣回到了别墅,别墅已经被打扮得焕然一新,充满了节日氛围,十分温馨,仆人们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他。
他把手里的盒子递给翠碧丝:“母亲,这是给您的节日礼物。”
翠碧丝坐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去,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条金项链,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种介于惊讶和冷嘲热讽之间的表情,随后用一种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说:“谢谢,我很喜欢。”
纽扣点了点头,不远处的草坪里就炮仗似的冲进了一个人,如虎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没穿好,踩着拖鞋就扑到了翠碧丝怀里,高高举起一只手喊道:“妈妈,妈妈,你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觉得好不好?”
“好,”翠碧丝甚至看也没看就收了下来,从兜里掏出帕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给如虎擦了擦脸,把人抱着,好像那还是个小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笑得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一种甜蜜的幸福之中,声音温和极了,捏了捏如虎的鼻子,“你送的东西,一定最好,我当然最喜欢了。”
“你都没看,”如虎在翠碧丝怀里翻来翻去,哼哼唧唧不满,“不算数!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