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71、化整为零

　　“他们有病，他们俩都有病嘛。三十年前脑袋就让钟止汀踢过了，这不现在还没好呢！”莫寻只说，身体却是不动，“没事啦，脑子坏掉的人就是很莫名其妙啊。”

　　“像你一样莫名其妙吗？”梅腊屈指敲了敲脖子旁的剑身，两手一举率先收手，“听你们聊半天了，你哭什么？猜到我会来，把你感动哭了吗？”

　　蛇三见梅腊收手，再三犹豫后也收好了自己的尾巴，并且在听完梅腊的发言后默默后撤了三步，确保自己处在安全地带。

　　梅腊其人着实是个人才，他分明知道莫寻是个什么臭德行，偏偏还要踩着他的痛脚狂欢，真是怕死怕得慌不择路，准备以数量战胜恐惧了。

　　果不其然，莫寻当即跳脚，动如脱兔地踢出好几脚，梅腊让他踹得稀里哗啦，脚下一滑不幸滚出几米远。

　　“怜青什么都不知道能蠢到这份上也算情有可原，可你呢？”莫寻追着这人形足球走出几米，半蹲在他跟前替他捋了捋头发，“真想变成碳烤烧鸡啊？玖违呢？我看就她个王八蛋知道的最多，还敢这么有零有整地走进来，早都活腻歪了是吧？”

　　“欸！”梅腊一巴掌拍掉让那只他反胃的手抗议道，“我们可是诚心诚意地听你家这位的命令，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啊？”

　　莫寻侧头扫了眼还搞不清状况的怜青，乐了：“少拿他当幌子啊。他还想让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地回去呢，可能吗？”

　　他们俩拳拳到肉地跑去了一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也没人能听清。蛇三干了坏事还有点心虚，他一步三回头地警惕着莫寻，一直挪到怜青身边才有所宽心。

　　怜青收了明珠周身的保护，碰了碰蛇三肩膀问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蛇三干劲十足地摆摆手，“我只是跟着梅腊做事，他说什么我做什么。你知道的，他们这种大人物，嗯……都那样……捉摸不透。”

　　怜青一脸胃疼地看着蛇三同样胃疼的一张脸，非常理解地宽慰道：“没事的，其实你可以直说他们脑子有病，我现在也这么认为。”

　　反正他是理解不了这种正经交谈之前先打上一架的习惯，这就和李阳画符前一定要东南西北转着圈拜师祖，林洛生制丹药前嘟嘟囔囔念叨些神神鬼鬼的一样多余。

　　蛇三闻言扭头瞪着他，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砸进地里，眼神里的“相见恨晚”冒着光的照在怜青脸上。

　　他背着莫寻十分大逆不道地攀上了怜青肩膀：“原来你也这么认为啊！我真不知道魔……莫寻，他从哪凑了这么群奇葩，一个两个不是觉得他们酷拽就是盼着有一天也能这么有病，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都给我郁闷瘦了……”

　　怜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蛇三这打开了的话匣子已经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关不上了。他只好搬出自己的糊弄大法，是不是“嗯”“啊”个几声，以此印证自己还在听。

　　但他的魂早就跑到不知道哪个云层里猫着去了。

　　怜青无法不想起莫寻方才落下的泪，但他抓耳挠腮地坐在这想上一天，怕是也想不出个什么结果。

　　可那样的莫寻又实在让他心悸。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如平常一样走在路上，面前却突然窜出来一个房子大小的老虎，老虎嗷嗷叫嚷着，可腿上却仿佛被粘在原地，一步也不能迈出。

　　和老虎对峙的时间里，他想过很多——比如金碧辉煌的高堂庙宇里，人人手边都牵着三到五名奴隶，他们高谈阔语，他们践踏在人格尊严之上肆意妄为。

　　怜青曾亲眼看见奴隶挣脱桎梏，看见罪恶被大雨冲刷洗涤后的纯净。

　　他曾亲眼看见过命运被挣脱。

　　可怜青还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将那样震彻心魂的壮丽告知。老虎抢先一步落下了泪，于是他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命运怎么可能是注定的呢？

　　“对啊，你想的很对啊！”

　　莫名的声音骤然在怜青耳边响起，他警惕地望向周边，可他周边除了安安静静掰着手指头玩的明珠就只有一个扔在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蛇三。

　　奇了怪了……他想。

　　“没有谁能凌驾于生命之上，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不就是构建一个再没有流血牺牲的世界吗？”

　　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怜青谨慎地抓紧了明珠的胳膊，同时拍了拍蛇三的腿问道：“你有没有听见谁在说话？”

　　“啊？谁在说话？”蛇三不明所以竖着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哇，不是我一直在说话吗？”

　　“没有吗？”怜青又一次问道，“到这之前，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难不成是他幻听了？不能啊……

　　“奇怪的事？”蛇三托着下颌喃喃重复道，倏地一拍手，“啊！我之前听见有人跟我说话来着！梅腊说是我整天想得太多把脑子想傻了，你也听见了吗？”

　　可这会儿怜青再细细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刚才听见了，现在再去听就没有了。”怜青摇摇头，“它和你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蛇三犹豫道，“我，我只记得，什么‘朋友’啊‘面子’的，听不懂。”

　　“啊~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莫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一手揽着一个肩膀把脑袋放在怜青与蛇三之间，“那不是你最看重的东西吗？可怜的小蛇就看重那么一丁点，可惜全让我给毁了呢～”

　　莫寻说着，装出一副怜悯看着蛇三，显然一副惺惺作态的气派。

　　“不不不……”蛇三几乎从头僵到了尾巴根，说话都开始呼哧带喘，“可我没想怎么样，真的！我真没想怎么样……您当初留我一条命，我已经很感……”

　　“嘘——”莫寻轻声道，“谎话留着骗骗自己就够了，你个情报贩子会不知道碳烤烧鸡跟我有仇？你这样子显得我很吓人啊，可我根本没把你怎么样。”

　　“是……是……”

　　蛇三彻底住了嘴，眼睛几乎眨出了残影。

　　“可你这样就是会很吓人啊。”怜青非常客观地评价道，在被莫寻不客气扬了一巴掌后捂着后脑说，“嘶……你们聊完了？我猜这次是嘴，我刚刚听见它们说话了。”

　　莫寻闻言一挑眉，很是震惊于怜青的智商：“这你居然都猜到了？你可真是太了不起啦！你甚至可以去和狄克斯比试一下脑子啦！”

　　“狄克斯？”怜青在记忆中搜寻到了一个类似的名字，“是那只藏在乌兰国的神鸟吗？其实只是个乌鸦来着？”

　　那不就是造成乌兰国一直以来都处在低级的奴隶社会的根本吗？莫寻也知道？

　　“你居然知道？”莫寻看着他声音忽然低下去，“你居然知道……”

　　那种恶心的货色怜青居然会知道……

　　“狄克斯不是早就跑回来了吗？聊他有什么劲？”梅腊叼着根野草晃晃悠悠走过来，“你应该更关注现在才对，比如现在确实是巳隐在搞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抽疯，不过她真的很针对你，我严重怀疑她是在给玖违出气！”

　　“这有什么可出气的！”莫寻回过神来，一巴掌扬在蛇三背上。

　　“钟止汀肯定告诉她过什么，巳隐简直是我见到过最忠心的人，忠心到居然连钟止汀也这么信任她。不过这么说来我真是要感谢你啊怜青。”莫寻从后方贴上怜青后背，没轻没重地揉上他的脸，顺便还帮一旁好奇的明珠转过了头，“不然可就真是一群妖来拿我的小命了——嘶……小孩子看什么看，小心晚上做梦被挖眼睛。”

　　明珠让他吓得一抖，这下不管她看没看见可能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你吓唬人没够是不是？”怜青“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甩开身后人的手转身安抚明珠受伤的心灵，“没事啊明珠，不怕，哥哥陪着你呢，而且楚姐姐一会儿就来找你啦。”

　　梅腊见这场面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嗳嗳，莫寻，你看人家这哥哥姐姐的多好啊，听上去你可真多余啊。”

　　莫寻一屁股坐在蛇三让出来的位置还没应声，反倒是怜青先瞪过去一眼：“你怎么……”

　　可惜怜青话还没说完就让莫寻卡着后脖颈嘴对嘴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下好了，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想骂的话也头重脚轻地又落回了肚里，整个人都烧成了红脚虾，只好顶着一张大红脸逗明珠开心。

　　索性因祸得福，明珠还真让他勾起了兴致，左戳戳右捏捏地玩了起来。

　　莫寻像个经受千锤百炼的面团，咻咻两下就被切成了一根大长面条，他软趴趴地倒在怜青身上对梅腊吹了个非常轻佻的口哨：“呐，现在是你比较多余，滚蛋吧。”

　　梅腊一时竟想不出能用什么语音进行回击，急得他就差原地磨蹭磨蹭脚，好沾上一脚泥用行动恶心回去了。

　　但他末了也没按莫寻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个蛋滚了，从蛇三那抢……不，应该是借了块抹布去擦自己的羽扇。

　　“你那破扇子有什么好擦的？”莫寻翻出自己的利剑作势要扔过去，“别擦了，给我擦擦，那群祖宗一会儿冲我来又不冲你来。”

　　“这是什么意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怜青与梅腊几乎同时出口，甚至怜青还要更快他半分。

　　“啊？啊？”莫寻捂了捂耳朵，他本就倚靠在怜青肩头，后者偏头一喊几乎要震聋了他的耳朵，“你喊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哎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装模作样地喊叫起来，居然真的对梅腊心直口快的恶语置若罔闻，好像对方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理也不理。

　　等怜青不明真相地“投怀送抱”后，他甚至比潜进敌营还要有耐心地配合。

　　两个人“你没事吧”“我听不见”的喊了半天，一时间都非常投入。

　　不过很快怜青就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场捉弄，并且除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相信。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演了。”怜青推了这个总是很讨厌的骗子一把，下唇的酥麻仍在提醒着他半分钟前的羞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无聊，无趣！”莫寻整理着衣服坐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已经告诉你巳隐在针对我了吗？你对信息的敏感度好差，真是没法想象你在妖界的样子，你连一天也活不下去，连没化形的野狗都不如。”

　　野狗还知道有危险撒腿就跑呢！

　　“……你说话真的好难听。”怜青说。

　　这不就是在拐着弯地骂他蠢吗？还是会把自己蠢死的极致愚蠢。

　　莫寻戳了戳他额头，好心解释道：“眼睛可以直接通过记忆看到弱点，借助幻境接手身体使用权，但它们之间也有一个像八爪鱼一样的老大。”

　　“可我没看见老大……”

　　“因为你忙着在别人的幻境中救人啊。”莫寻说，“怎么可能会看见。”

　　于是在莫寻的讲述中，怜青终于明白为何那时的莫寻会那样快地耗尽魔气——

　　当时一个又一个的泡沫被打破，大眼睛觉察到对小眼睛的掌控逐渐减弱后缓慢地探出了半个身子。而就是这样微不可查的一隅，大眼睛为自己招致了一个大祸害。

　　莫寻悄然无声地接近那纯白的一角，在怜青又打破一个泡沫后骤然同大眼对视。

　　相比较而言，大眼更像一个人，拥有人的四肢、躯干，或许也拥有人的思想。

　　那一个瞬间他看到了很多。

　　大眼人果真要比小眼更上一层台阶，但也仅仅只是一层台阶了。

　　当世界再也不存在光明，当天地都开始崩塌，当各方终于开始和平共处，难民们凑在一起对着天地中间的那人指指点点时，他还在愣着。

　　而这时大眼的一半几乎都已经融进了他的身体。

　　然后他眼前那位处在天地之间的灭世混蛋突然回头了——

　　居然是怜青！

　　呵！莫寻冷笑一声，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着了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三两下轰掉了大眼的身子，哪怕他自己也被这余力波及呕出一口血。

　　但这实在太可笑了。

　　它怎么会认为莫寻能被毁天灭地的怜青所困呢？怜青明明是最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难道莫寻还会大喊一声“你怎么变成这样！”的被困在其中吗？

　　不过大眼若是能够开口说话，估计也会骂上一句无可救药。毕竟它可是清晰明了地看见了莫寻所思所愿。

　　不过这个剧情在莫寻的讲述中被刻意抹去，他只是对大眼的愚蠢发表了好一篇大论，并且时不时地指桑骂槐，话里话外都是对怜青的恨铁不成钢。

　　经过长时间的磨炼，怜青已经学会对他话里的恶毒视而不见，并且熟练运用他神奇的取代号能力：“所以巳隐提前找到并且控制了，额……大嘴？”

　　莫寻：“……”

　　莫寻一哽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又被梅腊中气十足的笑声吵得心烦，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然后不管砸没砸中的一锤怜青后背：“大什么嘴，多难听啊。”

　　明珠在一旁听得认真，眨着明亮的眼睛问道：“那该叫什么啊？”

　　莫寻托着下颌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说道：“不知道不知道！非要给那种东西取个名字干什么？”

　　悠远的声音随着柔风一起飘进蛇三耳里，他此前从莫寻身边跑走，隔着他们二三十米地独自落座。

　　梅腊忙着凑热闹看戏，莫寻忙着捉弄怜青，怜青一边应付捉弄一边还要分神照顾明珠，至于明珠……她所在的边边角角压根看不见蛇三的身影。

　　于是蛇三理所当然的落了单，理所当然地又一次被带有催眠作用的声音找上。

　　“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他们都很崇拜你吧？”

　　其实朋友倒也算不上，崇拜也只能勉勉强强。只是因为蛇三手里的情报太多了，他的人脉太广了，数不清的人慕名而来，向他打听着青云山，打听着传说中的人物，打听着传闻，交易着自己新接下的买卖是否危险，然后再决定是否后悔。

　　蛇三的嘴一张一合，尚且保留一丝理智：“……可他们早就离开我了。”

　　“那是因为有一个人让你丢了面子对不对？那个人名声在外，谁也怕他。他既然当场提剑抵上你的脖子，又有谁还敢和你做朋友呢？”

　　“他们……”蛇三喃喃道，“不敢……”

　　“对啊，他们怎么会敢呢？是他抢走了你所有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

　　蛇三一双竖瞳初显现，他下半身已经变成了粗壮的蛇尾：“都是他……都是莫寻害得……”

　　“我恨他……”

　　“杀了他……”

　　“我恨他。”

　　“我恨他！”蛇三倏然愤起，眨眼间长至十余米，“我要杀了他！”

　　在蛇三愤起的同时，怜青一把抱起明珠退了五、六米；莫寻提剑劈出一道汹涌剑气，蛇三吃痛后仅仅停滞半秒，复又前行逼近；至于梅腊，他早就跑了个没影，真真是严苛遵循了他那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莫寻两指并拢，指尖浮着一层魔气自下向上地为飘零剑度上一层毒，他冷着脸紧盯蛇三却是对怜青说：“你可要带着小朋友躲好啊，我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看啊，他又恢复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样子，一星半点也不想让怜青参与进来，尽管他们刚才还有说有笑地玩闹。

　　“莫寻……”怜青嗓子像是被血糊住，可他还是努力地说，“莫寻，他是被蛊惑了，就像之前一样，你能不能……”

　　“不能。”莫寻轻笑一声，又挥出一剑制止了蛇三继续前行的意图：“难道你宁愿我死在他手里吗？怜青，看清楚，这事和你没关系了。”

　　巳隐此刻出手，无非也就是将自相残杀提前几日。莫寻想，可无论如何，这儿是只属于恶人的坟墓，跟怜青半毛钱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