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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莫寻 ...

  •   被当作木头抱着逃窜了一路,途中还因森林诡暗不幸撞在大树上当了肉垫,怜青下意识张大嘴巴痛呼,可惜痛声还没呼出来,先灌了一肚子凉风。

      那凉风极其不老实地在他喉咙里乱撞,直撞的他头重脚轻满脑子转星星。直到双脚重新落回地面,他先“木工”一步跪倒,咳了个惊天动地。

      “怜青!你到底跑去哪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转个身的功夫你就能跑出去这么远,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能耐?”那声音语调听起来熟悉又焦急,木工毫不见外地上手扒拉起来怜青,问道,“皓安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终于决定把那小拖油瓶扔了?”

      怜青跪坐在地上很是迷茫,尽管一张俊脸让他咳得通红,仍不难看出他已经凝固的表情与那双瞪得比牛眼还大的眼睛。

      他竭力地试图在黑暗中认清对方那张熟悉得的脸,前不久的经历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思考此人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否为世间唯一。

      “你怎么了?吓傻了?皓安!我是说皓安!皓安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落在他身上的力道绝不会出自此刻身处监牢的、世间绝无仅有的大混蛋之手。可那双干净眼眸已经出现在他梦里多次,乃至于骤然出现在现实,他第一个念头居然并非怀疑此刻是否为梦境,而是探出个指头戳戳点点。

      “……莫寻,你肯定不是从监牢跑出来的,是吧……”

      莫寻捞着他跑出去不远,却依旧神奇的并无任何大碍,除了凌乱的发型,甚至连喘气声都少得可怜,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才是那棵被救下来的木头。

      怜青嘴里七个怪八个异的嘟囔,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当怜青是被吓破了胆,一手制住他那零碎的指尖,一手轻轻捏了捏大拖油瓶的后脖颈。

      大拖油瓶抽了抽鼻子,终于找回自己满森林撒欢的理智,反手牵住那只不擅长给予安慰的手腕,站起身来狠狠将莫寻抱在怀里……

      就像抱住了世间可以触摸的一切。

      莫寻僵住,很多时候他是拒绝一切亲密接触的,比如牵手,更比如拥抱。限制身体行为的一切都在他的抵触范围之内,毕竟危险读不懂氛围,来临时哪里会管受害者是缠绵还是警惕。

      眼下这般荒唐的深林尤甚。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挣脱开怜青的禁锢,问清楚皓安的下落,然后在找到皓安的瞬间逃出这片深林,越远越好,再也不见才是最好。

      可莫寻没有这样去做。

      也许是因为怜青看上去实在可怜,比哭个满脸花还要可怜得多。

      莫寻暗自叹了口气,身体先一步背叛理智,右手自怜青肋下穿过精准无误地抚上了对方后颈。连空气都无法游走的缝隙中,心脏却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被“咚咚咚”地深感烦躁,屈起指尖敲了一下怜青后脑:“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可被怜青松开以后,咚咚声依旧响彻耳畔,他后知后觉地抚上自己的胸腔方才得知——原来是自己在贪恋。

      和怜青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他都有被一个人认真地放在心上爱着。

      “说来你可能不信,皓安已经这么高了,”怜青后退半步立定,手掌大概抬到自己眉心位置,“已经是个跟我一样的大拖油瓶了。”

      这下傻眼的人变成了莫寻,他伸手去找怜青的眉心,又放在自己脑袋上比较一番,短暂反应了一下,然后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他还在长身体吗?”

      怜青稍加思索,问道:“二十三岁还会长身体吗?”

      莫寻转身就走,声音从风中飘来:“……会吧,二十二岁也会长的。”

      可惜以现在的莫寻来看,二十二岁大概率是不会再张身体的了。

      “……等等我!”怜青小跑到他身旁,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突然来到未来什么的,听起来很奇怪吧……”

      “为什么觉得我不信你呢?”莫寻奇怪道,在怜青开口之前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你刚才是在问‘我是不是从监牢逃出来的’吗?我现在……”

      他说着,突然对上一双饱含着哀伤的眸子。好像从再次遇到怜青开始,对方就总是这样……这样哀伤又无奈。

      莫寻结结巴巴地“现在”了半晌,到底也没“现在”出个所以然。只是突然发现,好像未来,也不是什么令人神往的存在。

      “算了,反正未来都是设定好的。”莫寻耸耸肩宽慰道,“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吧。”

      怜青突然拽住他的衣摆,说道:“……抱歉。”

      莫寻轻笑一声,问道:“你道什么歉?你逼着我坐牢了?”

      “没有,但是……”

      莫寻回头陷进一双汪洋,他极其认真地说道:“没有但是。怜青,我既然进了监牢,就是做了该去监牢的坏事,这和谁也没有关系。”

      怜青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他没有再要求怜青放开手,哪怕是在这个荒唐的深林。

      可我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假如我能早一点找到你,或者早一点下定决心来妖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既然来到这个时间,就说明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莫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假如再多也是假的,有那个闲心你还不如去追只兔子、抓只王八回来,我还没亲眼见过龟兔赛跑呢。”

      怜青抿抿唇,刚想回答“其实我也没见过”就异变突生、浓雾四起,一时间周围除了莫寻,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莫寻脚步一侧,扎扎实实地将怜青挡在了身后,过往五年的时间绝不容小觑,它不仅赋予怜青对莫寻超凡的信任,同样赠予了莫寻非同小可的保护欲。

      只是这回,莫寻习惯护于身后的男孩早已蜕变为男人。浓雾中直冲莫寻伸展而来的触手被怜青一剑劈断,他牢牢牵住莫寻的手腕,拽着对方飞檐走壁。

      莫寻甚至连抽刀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仿佛只是过了一瞬,他们已然突破了触手的围追堵截,怜青挡在他身前,一只袖子于方才的战斗中殒命,怜青本人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只是试图与森林对话。

      既然森林是活的,也没有夺走他们性命的意愿,想来……

      “晚辈二人绝非有意冒犯,还望前辈海涵……”

      莫寻还有些呆愣,刚才的一切发生的那样迅速,迅速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一切,怜青的嘴巴张张合合,他只是用眼睛望着,实际上已经听不见那些话语了。

      甚至,他看上去有点落寞。

      总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易碎拖油瓶竟然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原以为怜青那样善良的人,永远也不会拥有拿起屠刀的机会;他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当好一面墙;他原以为……

      原来一切不过只是他自大的妄想。

      触手不再向他们围追堵截,浓雾也十分礼貌地退避三舍,为他们指引出一条走出深林的诡道。

      这道路实在令人心悸,即使没有浓雾,也足够把二十三岁的皓安吓个半死。

      不过这或许并非前辈本意,实在是因为妖族地界常年不见日光,更别提这个深居山谷的密林。仅有的一点亮光也尽数被绿叶私自裹挟,不肯再放出丝缕。

      怜青规规矩矩地冲看不见的前辈作揖行礼,转脸就对上了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莫寻。他对莫寻所想的一切毫不知情,却又在朦胧之间觉察到了些许,询问道:“那条小路看上去阴森得很,你认为他会是可信的吗?”

      莫寻只是抬了抬眼皮,轻声回道:“走吧。”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却莫名感觉自己体验了一把“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复杂。怜青武力高强,粗略看来提剑硬闯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回顾以往,明明这是他的差事才对。

      像怜青那样的人,第一眼望过去,没人会觉得他应该手握利剑,身形颀长的少年郎合该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一颗糖。哪怕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让人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

      也因此,二十二岁的莫寻极少会见到怜青战斗的样子,在他眼里,怜青实在过分良善,哪怕只是途中偶遇一位濒死的生灵——怜青一向秉持着众生平等——也足够他在此后三个时辰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抵抗住来自一双湿漉漉的可怜眸子的祈求。

      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在他的默许下,大拖油瓶总会被骗得一身轻,过后在他的冷嘲热讽下继续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可怜眸子。

      他总会败下阵来。

      莫寻习惯性地走在怜青身前,无边无际地想:可十八年后的怜青还会如此吗?

      二人身份的互换让他感到一股浓烈的不安。

      他总以为自己是动动手指就足以导致天崩地裂的仙,以为自己是上下嘴唇一碰就改天换地的神,再强大的妖也死在他的剑下,再不可战胜的恐惧之物也终究会成为一具倒地不起的死尸。

      可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绝非虚传。

      他原以为自己是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骨,生里来死里去地闯上几次鬼门关,就此有了两只拖油瓶的软肋。直到如今才发觉,自己不过只是一棵倒长在空中的树——根不沾地,叶不碰天,孤零零地横在天地当间。

      其实根本没人需要他寸步不离地保护。

      “莫寻,”怜青跟在他身后走着,突然开口喊他,“你来到了十八年后。”

      唤到名字的人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踢腿摆手,被戳中心事的慌乱显露无疑,然慌乱转瞬即逝,立刻由他强行严肃下来的嗓音遮盖了过去:“废话你说了一句,我们都知道的。”

      怜青看着他,不禁哑然失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莫寻还有这样一面呢?不止路走的千奇百怪,连说也话的倒四颠三。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来到了十八年后,在这十八年里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是连小瓶子都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英雄的十八年后。”怜青看着他也像看着另一个人,“而你的时间在这十八年里是停滞的,所以你大可不必为现状忧愁。额……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正在为这件事难过的话。”

      如果说十八年前的莫寻是一棵倒长在天空的树,那他扎根的营养来源一定只会来自怜青——一个简单的、热爱世界好人。

      只是可惜……任何树都不能长久地脱离营养得滋润,长在空中的树,同样是树,哪怕罕见了一点。

      像莫寻那样复杂的存在,大抵永远也学不会简单的信任。十八年后的他已经不再需要营养,除了枯,就只剩下了死。

      莫寻不再吭声,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他不太想去思考现状,更不想去思考怜青口中的事实。他认识的怜青远不像现今的敏锐,身手也不可能如此敏捷。

      十八年……

      十八年啊……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到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也不过如此了……

      时间匆匆如流水,流水却独独忘下一人。

      怜青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因为少年莫寻看起来非常魂不守舍,然而“莫寻”两个字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住——不知从何处冒出头的秃鹫拎着一双翅膀径直叨住了莫寻衣领。

      在怜青眼里,那一瞬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好像世间一切都被困在时间里,而世间一切都先他一步脱身。

      在秃鹫飞出至三米开外,怜青才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他轻唤一声“山河”,在灵力加持下瞬间窜出去五米成功拽住秃鹫一只脚。

      他手上用力拽着秃鹫向己方拉,另一只手恨不得凭空长三米以便抓住莫寻伸来的手。

      可秃鹫力气同样不小,怜青险些被它一脚蹬翻,成为这片深林中一道无人在意的靓丽风景。

      莫寻十分无奈地收回求救之手,果断地唤出飘零,向怜青抛去一个眼神随即扬手挥剑,那架势看起来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送秃鹫一场完美的落寞。

      可事实上下一秒莫寻只感觉自己在极速下坠。他左手极力地向上伸展,几乎飘过怜青半个身子。对方的指尖滑过他的掌心,一路滑向腕骨,然后紧紧扣住。

      两只手腕在空中交缠,脉搏随着体温一并穿梭。

      莫寻想:差一点就砍断了破鸟的脑袋。

      怜青想:手汗好滑,莫寻怎么还不御剑?

      等到莫寻借着力道翻身站上山河剑时,怜青才恍然发觉——野路子出身的莫寻虽说已是筑基期,可他根本没学过怎么御剑飞行,他甚至没学过要如何使用灵力!

      莫寻显然是头一次体会这样的高空,自从双脚踏上了实地,他两只手就紧紧扒着怜青肩膀,一刻也不敢松懈。

      然而,可恨的秃鹫还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不过秃鹫一定程度上是个可怜的睁眼瞎,嘴里喷出的妖刃无一例外地擦着莫寻衣角,直击向地面深林。

      莫寻大着胆子小幅度地转动脚腕,扭着头去望秃鹫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他实在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一字未言的、仅凭蔑视的表情就成功又点燃了一把火。

      秃鹫昂起头扯着嗓子嚎叫一声,嘴里吐出一连串的鸟语——可惜没有花香陪衬——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怜青向地面冲的动作也不得不迟缓甚至停滞下来。

      莫寻眼睛里倒映出地面上闪着绿色亮光的眼睛,笃定道:“它一定是偷学了狼的鬼叫,难听死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莫寻突然听到一声极有力的心跳,继而是来自身边人沉稳的嗓音。

      “这是一个圈套。”怜青左手向后探去,心脏直到扣住那只足以慰藉心灵的手腕才安放下来,“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了,这里现在属于妖族领土。”

      “哦。”

      莫寻随口应道,他环顾着黑夜中冒出来的莹亮眼眸,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可随即他猛地看向怜青。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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