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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有罪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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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前夏末。
深夜更夫途径明王府门,一阵阴冷的风从他的脖颈处穿过吹起阵鸡皮疙瘩,他从业三年来回回路过这阴冷又高大的王府大门都忍不住打哆嗦。
更夫正打算加紧脚步往前走,身后贴着他脖子的地方忽得变凉,像有人用蘸了凉水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道,更夫猛得回头恍惚看见有个黑影跃过王府围墙。
“咕咕——”
夜鸮站在枝头扭了圈头瞪着双雪亮的双眼,凝视连滚带爬跑走的更夫。
又是阵风吹过,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动,那鸟不见了踪影。
府内厢房,桌侧坐着名青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他抿尽杯里最后一口茶后将杯子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身后站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局促地发出粗喘气声。
房门吱呀作响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身着墨色夜行衣行色匆忙,怀里鼓鼓囊囊的还时不时在扭动。
来者正是叶重楼。
“重楼。”青年站起身朝他走去,疑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怀中。
叶重楼“哦”了声,从怀里掏出那物放在地上——那是只还不太会走路的奶猫,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
青年一时无言,他压低眉毛不悦地抬眼看向叶重楼,压低声音道:“今日事关储君之位,你岂能再像往日那般儿戏。”
“路过王爷府院门时偶然碰到此猫落水,顺手而为。”叶重楼不甚在意地对明王爷道,“王爷既有治世之才,为何容不下此猫。”
明王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抱又重新抱起猫把玩,在叶重楼低头玩猫时,明王偏头看向那边头快低到地底的男人道:“这位是尤家如今当家人,祖上三代都是做皇商的。”
尤氏诚惶诚恐地朝叶重楼问好,叶重楼却心不在焉地冲他点了点后对着王爷道:“他知道咱们做的是什么断子绝孙的买卖吗?也敢跟。”
“叶重楼。”王爷警告地看向他。
两人对视之间凝重的气氛蔓延开,尤氏夹在中间小心地擦去额上汗珠,结巴地开口道:“能为王爷做事,断子绝孙算什么……”
那两人目光同时转向他。
叶重楼上下扫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不再说话,王爷则是抬步走到他身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道:“他那是唬你,此事若成,莫说你自己富贵享不尽,你的子孙后代说不定也能——哈哈,这当然是后话。”
明王爷摊开手,笑得愉悦,尤氏则赶忙凑上去陪笑。
“咪咪…”叶重楼怀里的小猫被笑声吵得叫起来,叶重楼扭过身背对着他们。
这屋内放书柜的地方被蒙上层布,叶重楼伸手抓住布的边缘扯了下来。
厚重的布落下,眼前该放书的地方整齐地叠放着金条,叶重楼望着那一排排被烛光照出得猩红的金条,嘴角勾起诡异又扭曲笑,他轻轻地摸上猫儿的脊背。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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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曾有臣子因食秘药失礼于先皇,先皇一怒之下烧毁此药,私藏此药者杀无赦。尤氏那封血书上却写叶重楼与其父勾结私下贩卖秘药长达五年之久。”迟清晚道,“叶重楼是我父皇的谋士。”
迟清晚曾说上辈子他在查到尤氏前被人暗害惨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上辈子谋害你的人是你父亲。”沈珂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史书上杀子弑父的皇帝何其多,当时看到时最多评价手段狠辣果断,可真遇上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自己面前的这位是杀子弑父里的子。
可他当时看到真相时神色泰然自若,与平常无异,还吃饭去了。
迟清晚沉默了,他垂头说:“我母妃与皇姐当年病逝后,身边跟随的人除蓝玉这个江湖人外尽数被除,包括我的乳母。我并非猜不到是何人,只是苦于没有怀疑的理由。”
还是这里太宽容了,如果是之前这个人高低得被枪毙。
“你爸真畜生啊。”沈珂真心实意骂道,“他卖药做什么?”
迟清晚侧目不动声色地看她,随后见她眨着眼真的不晓得的模样才想起来,道:“他是在为篡位招兵买马做准备。”
“真畜生啊。”沈珂再次感慨道,“真畜生。”
沈珂有些无言,她甚至对迟清晚肃然起敬,他居然忍了那么多年没一时激动进宫刺死他爸。
“你怎么不弄死他?”沈珂想到就问。
迟清晚被她的问题逗笑了,他轻松的神情像没把这事当事,轻轻道:“他老了,人老总要有三灾六病。”
沈珂还想再说什么,被外头阵响动打断了。
门外嗓子哑了的鹤飞追着秋叶跑,不慎踩进坑里脚下一滑跌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嘶哑的痛呼,穿透力极强地传进屋里。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灵川和秋叶一个蹲一个站围在鹤飞身旁,低头戳他的肩膀。
“怎么了?”沈珂和迟清晚往外走到那边问。
见鹤飞头埋在胳膊里迟迟不起,秋叶也有点心虚怕是把他摔坏了,仰头小声对沈珂说:“刚才我俩追着玩……”
沈珂俯下身摸摸她冰凉的发顶,顺手搀住鹤飞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
谁知沈珂刚碰到鹤飞的衣服边沿,他就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惊得沈珂往后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鹤飞几乎是飞了起来闪到了迟清晚背后,原本他趴的雪地里留下个他的脸形状的坑,属于鼻子的那个凹坑里的雪染成了红色。
往鹤飞那边看,果不其然他正捂着鼻子站在迟清晚身边,悻悻地冲迟清晚笑。
沈珂好笑道:“我还挺厉害,一碰你你就好起来了。”
“嘿嘿,小人没事,不过就是摔了跤。”鹤飞左手捂鼻子右手作行礼状,显得狼狈又不伦不类。
现在沈珂一看到他就头大,想起之前迟清晚派他过来没日没夜地给自己讲相声的事就想笑。
沈珂哭笑不得地问他:“你们在追什么?”
“我跟秋叶说雪停了马上就要灯会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心上人了——”鹤飞伸出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
平日里听到这话本该马上爆起的秋叶不怒反脸红,试探地看向沈珂。
“那你们打什么?”沈珂好奇地扭头问秋叶。
秋叶把手背到身后,把脚下的雪踢进鹤飞形状的坑里,扭扭捏捏地说:“那个…姐姐前段时间不是说不方便出去吗?咱们灯会———”
沈珂这才想起还有这事,她想,这小姑娘在这跟鹤飞合起伙来试探我呢。
她两手一拍道:“去,当然去。”
“什么心上人?”迟清晚不明所以,
沈珂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回头我再跟你讲。”
随后沈珂就说要和两个侍女一块带着鹤飞进屋去擦擦鼻血洗洗脸,灵川和秋叶则留在外面接着扫雪玩。
被架起来的鹤飞犹豫地看向迟清晚——他毕竟是王爷手底下的人。
谁知迟清晚没吭声,默默地跟在后面进屋,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刚刚被沈珂拍过的肩膀上,半晌没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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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梳洗就寝的时候,沈珂站在脸盆架边儿上洗脸,正用布擦去脸上的水渍时瞥见秋叶站在梳妆台边偷偷打开妆匣看。
沈珂悄悄踮脚走过去,绕在她身后本着逗她玩的心思突然开口道:“看什么呢?”
“呀!”秋叶果真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到是沈珂后又扭回头道,“没什么,就是收拾收拾……”
“什么收拾收拾。”沈珂想了一圈明白过来——人家是到了打扮收拾自己的年龄了。
于是她就近将秋叶按到椅子上道:“刚好我这有不老少首饰用不上,咱们今晚来试试。”
两人平时都不是爱打扮的性子,沈珂是觉得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就好,再搞太多花里胡哨在身上就太累赘了。
秋叶则是平时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了从没在意过自己长什么样。
平日里沈珂梳发打扮穿着都是灵川上手,看着给建议的。
解开秋叶发上两个小啾啾,沈珂拿着梳子左一下右一下地,边回想灵川的手法边为秋叶梳头。
半个时辰下来,铜镜里看着倒还像模像样,但从沈珂这背后看就显得无比“惨烈”。
沈珂无措半天,最终取了个嵌了玉石的华胜簪上去堵在后面遮住蚯蚓一样盘起的头发。
换下总角梳起少女发髻的秋叶有些入迷地看着烛火照映下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发上佩戴金饰,同普通富家娘子没什么分别。
沈珂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从妆匣里拿出刚刚秋叶一直在盯着的那盒粉红唇脂,放到她手中。
秋叶小心地接过来打开盒子,取了点蘸在自己唇上,转身问沈珂:“好看吗姐姐?”
沈珂爱惜地捧着她的脸说:“好看呀。”
秋叶开心地捧着唇脂扭回头摸了摸发上带凉意的金步摇,又捏捏自己脖子上那只温润的玉锁。
沈珂想起过了今年秋叶就将及笄礼,于是道:“过了今年你就要满十五了,那时候咱们给你好好过。”
秋叶刚要答好,随即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失落道:“可我身在奴籍,怕是过不了。”
见她难过,沈珂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说:“我们可以关起门悄悄过,好吗?”
“嗯!”秋叶用力地点点头,发上的流苏甩动起来,险些打到她的脸上。
她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咯咯地笑起来取下头上的步摇道:“这劳什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戴着太麻烦了。”
沈珂看天色也不晚了笑着点点头,对她说:“那你取下来吧,我先去铺床你等会洗好脸就来睡哦。”
前些日子雪太大,半夜总有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传来,秋叶睡得不踏实这几天就先跟着沈珂来睡。
秋叶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沈珂离去后,目光重新落到了铜镜里的自己上。
她的手搭在发簪上,迟迟下不去手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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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窗外细小的树枝被雪得支撑不住,断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