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若知若言

30、称呼的改变

　　秋意渐深，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过，便如同金色的蝴蝶般纷飞落下，铺满了校园的小径。天气转凉，空气中多了几分清冽的味道，但高二（三）班教室里的气氛却似乎因为某些微妙的变化而持续升温。

　　林骁和季然之间那种“分享的时刻”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自然。一块饼干，一瓶水，一道题的解法，一个有趣的视频，甚至只是窗外一片形状奇特的云，都能成为他们之间短暂交流的契机。这种交流往往发生在课间、放学后，或是林骁又一次“顺路”溜达到画室的片刻。

　　然而，始终有一个无形的、小小的壁垒横亘其间——那就是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的全名称呼。

　　“林骁同学，这道题……”

　　“季然同学，这个给你。”

　　“谢谢，林骁同学。”

　　“不客气，季然同学。”

　　这种称呼礼貌、清晰，却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距离感。每次林骁听到季然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连名带姓地叫他，心里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就好像……他们还是那种需要互相鞠躬道歉的陌生关系似的。他觉得，他们都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了，一起搞砸过画室，一起拿过板报第一，一起完成了校庆巨作，还分享了那么多零食和糗事，再这么叫，是不是太生分了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好几天。他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自然而然改变称呼的时机。

　　周三下午，季然又如约带来了家里烤的杏仁曲奇，这次是用一个更精致的铁盒装着，分量明显多了不少。课间时分，他刚拿出铁盒，林骁就像闻到香味的大型犬一样，眼睛亮晶晶地凑了过来。

　　“哇！今天升级装备了！”林骁笑嘻嘻地看着那个铁盒。

　　季然打开盒子，浓郁的黄油和杏仁香气立刻飘散出来。他拿起一块，习惯性地递向林骁，嘴唇微动，那句熟悉的“林骁同学”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林骁像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抢先一步，用一种故作随意却又带着点试探的语气，飞快地打断了他：“哎，季然，以后别老‘同学同学’地叫了呗？听着多别扭啊，直接叫名字不行吗？我叫你季然，你叫我林骁，多简单！”

　　他的话速有点快，说完之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紧紧看着季然。

　　季然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递饼干的手顿在了半空中，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愕然。他似乎被这个直白的提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颊甚至微微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教室里虽然嘈杂，但他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林骁的心跳有点加速，他怕季然觉得他唐突，又赶紧补充道：“你看大熊他们都直接叫我林骁或者骁哥，你也叫我林骁就行！我叫你季然，多顺口啊！”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真诚。

　　季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时间对林骁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将那块饼干塞进林骁手里，迅速收回了手，转过头去，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更明显的粉色。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但对林骁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他瞬间心花怒放，差点原地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咬了一大口饼干，嚼得嘎嘣脆，脸上笑得像朵向日葵，得寸进尺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追问道：“那……那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小然’？听着更亲切点！我爸妈还有陈薇她们不都这么叫你吗？”

　　这个提议显然比上一个更加越界。“小然”这个称呼，通常只有家人和极其熟悉亲近的朋友才会使用。

　　季然猛地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那抹薄红瞬间加深了，连带着脖颈都透出粉色。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惊诧和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和坚决：“不行！”

　　拒绝得干净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林骁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里剩下的饼干咽下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哦，不行啊……那好吧，就叫季然，季然挺好！”他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冒进了，吓到了对方。

　　季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抿了抿唇，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但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就叫名字就好。”

　　“好好好，就叫名字！”林骁从善如流，赶紧点头，试图缓解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他三两口吃完饼干，拍拍手上的碎屑，咧开一个大大笑容，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关：“那说定了啊季然！以后就这么叫了！嘿嘿！”

　　他故意把“季然”两个字叫得格外清晰响亮，仿佛在确认某种所有权。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着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和过快的心跳。

　　虽然“小然”的提议被无情驳回，但“林骁同学”和“季然同学”的时代，似乎就在这个弥漫着饼干香气的课间，正式宣告结束了。

　　改变一旦开始，就会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自然而然地延续下去。

　　下午放学，林骁训练完，照例跑去画室。他推开画室的门，看到季然正对着画板皱眉，似乎遇到了调色难题。
　　林骁很自然地走过去，开口问道：“季然，怎么了？颜色不对？”

　　他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叫了千百遍。

　　季然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已没有了中午时的慌乱，只是依旧有些不习惯这突然变得简单的称呼。他迟疑了一下，才指着调色盘上一块灰蒙蒙的颜色说：“嗯。想调一种旧木头的颜色，总是太脏或者太生硬。”

　　林骁凑过去看了看，虽然他不懂调色，但还是凭着直觉瞎出主意：“是不是黄色加少了？或者……加点那个……土红色？”他胡乱指着旁边的颜料。

　　季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居然真的拿起土红色，尝试着加了一点点，搅拌之后，颜色果然温润了不少。

　　“好像……可以。”季然有些惊讶。

　　“看吧！我就说嘛！”林骁立刻得意起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季然看着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低声说：“嗯……谢了，林骁。”

　　“林骁”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感，却又异常清晰。

　　林骁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用那种清淡的、却不再疏离的语调叫出来，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他挠挠头，笑得有点傻：“嘿嘿，小意思！”

　　称呼的改变，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两人之间的交流似乎变得更加顺畅和放松。林骁不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季然也偶尔会主动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周五中午在食堂，两人又一次同桌吃饭。林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抱怨着下午数学测验的恐怖。季然安静地吃着饭，忽然开口：“林骁。”

　　“嗯？”林骁从饭盆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饭粒。

　　“你上次问的那类题型，笔记第35页有类似例题，解题步骤我标红了。”季然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真的？太好了！救星啊季然！”林骁顿时觉得碗里的饭更香了，“我回去就看！”

　　“嗯。吃饭别说话，容易噎着。”季然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哦哦。”林骁立刻老实扒饭，但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没把这话听进去。

　　这一切，都被周围的同学们看在眼里。

　　大熊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队友，挤眉弄眼：“听见没？直接叫名字了！‘林骁’~叫得多自然！”

　　“啧啧，进展神速啊骁哥！”

　　“啥时候能听到叫‘小然’那就圆满了！”几个男生躲在一边窃窃私语，发出猥琐的低笑。

　　画室那边，陈薇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她笑着对季然说：“哟，现在不叫‘林骁同学’了？改叫‘林骁’了？听起来顺耳多了嘛！”

　　季然正在洗笔，闻言动作不停，耳根却微微泛红，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陈薇和另一个女生交换了一个“磕到了”的眼神，笑得像两只偷腥的猫。

　　就连班主任刘老师，某次下课叫住他们商量事情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变化。

　　“林骁，季然，你们俩过来一下。”

　　“来了老师！”林骁反应迅速。

　　季然也安静地跟过去。

　　刘老师交代完事情，看着两人，忽然笑了笑：“不错不错，看来这次校庆合作，不仅为班级争了光，还促进了同学间的友谊嘛！挺好，继续保持！”

　　林骁嘿嘿傻笑，季然则微微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

　　夕阳西下，放学铃声响起。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明天周末，你还来画室吗？”林骁很自然地问道。

　　“下午应该会在。”季然回答。

　　“行！那我明天下午训练完去找你！给你带我家门口那家超好吃的蛋挞！”林骁兴致勃勃地安排着。

　　“好。”季然点点头。

　　走到分岔路口，林骁挥挥手：“走了啊季然！明天见！”

　　“明天见，”季然顿了顿，轻声回应，“林骁。”

　　简单的两个字，被傍晚的风轻轻送来，落在林骁的耳中，却像裹了蜜一样甜。他脚步轻快地走向家的方向，觉得夕阳无限好。

　　称呼的改变，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变化，其背后却是心理距离的悄然拉近，是关系迈入新阶段的无声宣言。从“同学”到直呼其名，一道无形的界限被温柔地跨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