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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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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尔岚一晚上没回来。每晚雷打不动准时九点五十分要熄灯睡觉的人一晚上没回宿舍。
我九点五十去关灯的时候,听见闫丽低声叫我一声,我说:“嘘,睡觉吧。”
我一晚上都没合眼。
心里想着某次关于一巴掌的对话。
“要是我打到了你怎么办?”
“做得更过分一点。”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晚期待林尔岚会进来敲门,然后跟上次跟我说的那样,跟其他舍友说:“我逗她的。”
可她没回来。
早上洗脸时,闫丽看着我脸色,欲言又止。
毛小桃把毛巾摔在盆里。
“我们宿舍可别因为狗男人吵架,我告诉你们不值当的。”
闫丽啧啧啧喷她:“上次是谁因为狗男人在宿舍吵架来着,是狗吗?是谁开了这个不好的风气?”
毛小桃支支吾吾:“我那就是闹着玩的,要是美人真和程功成了我也就恼火两天就完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我一句话没说。为什么她们就认定我会往心里去。
最后一天的论坛我很想请假,我想在宿舍躺一天。可我没资格躺着,因为我要赚一百五十块钱的补贴。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舍友觉得我特别在乎,觉得我们宿舍氛围从此就完了。
我还有一年半才毕业。我希望我们宿舍还能和平相处,就和以前一样。
我在心里跟自己一遍遍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是你说你不认识的。就算他们两个交往也没关系的。我要变得正常起来,至少我要装得一切都很正常才行。
赵远优,你可以做到的。
我想跟人换个座,可这么大费周章的,本来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我座位旁是谁。这样一搞就都知道了。也许他不会出现,我抱着这样一丝侥幸,所以我就没换。
我坐在那个屈辱的27座位置上时,握着单词书,全心全意祈祷的就是他不要出现。就跟昨天一样,千万不要出现。
可他竟然出现了,不慌不忙就在我身边坐下。
我霍然起身,不顾台上正有什么重要人物在讲话,不顾大家正在热烈地鼓掌,挤过身边胖大叔厚厚的膝盖,拎着我的双肩包就往外面走。
走出大厅,我就跑了起来。跑的时候我很清楚,我没法跟他再坐在一起了,也没法跟林尔岚若无其事再做好舍友。
酒店里特有的柔软地毯很不适合跑步。加上这两天我们来帮忙,穿的是衬衫牛仔裤加中跟鞋。我突然崴了一下,然后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混蛋!”
我真拿包砸他,但这两天带的是一个轻便的小帆布包,加上一瘸一拐,很没有力道。
他用手轻易挡住了,然后退后两步,手插进西裤口袋,笑了。
我每次生气他都在笑。
我等他解释,但他没解释。
他说:“这不是很公平?你有男朋友,我也有女朋友了。”
“你找谁做女朋友不好,你找我舍友?”
“你也太霸道了一点。你自己不肯跟我谈,还要管我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是不是我以后每换一个女朋友,还要带过来让你首肯了才能继续。”
“什么?你这个才谈上都在想下一个新的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舍友始乱终弃,我绝不会放过你!”
“别放过我。”支维安看着我,“你可千万别放过我。我直觉很准,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要是放过我,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瞠目结舌。
然后我问道:“你真有女朋友了吗?”
“你真有男朋友了吗?”
“你和林尔岚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和你男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真想揍他,可我受伤的脚不允许。
他低头看着我的脚,“要我扶你吗?”
我拎着一只鞋子,一瘸一拐往大厅的沙发边走:“不用。”
“别那么犟了。”
“你还不是犟上了。”
他又笑。仿佛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可笑。
我自己左边右边捏了一下,发现就有点痛,还不是很严重,骨头应该没事。
“就算是扭伤最好也冰敷一下,越快冰敷越好。”他看着我。“我房间有冰箱。”
我知道这次活动,给比较重要的来宾都安排了房间。但没想到给本城的来宾都安排了。
我看着他,对他的恬不知耻感到震惊。
“你可以这么轻易邀请女孩子去你房间?”
“我是邀请一个患者。我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帮她冰敷脚踝。”
还在说话,就已经有几个西装笔挺的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叫他支总。还看到坐在旁边沙发上把一只脚搁在另一只大腿上姿态很不雅的我,微微诧异。
“这位是?”
“同个学校的学妹,不小心扭了。”
“要不要我找会务组找一下医生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拒绝。
会务组的医生好像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医,是个特别碎嘴而且很喜欢东问西问的老头。据说以前做过法医,呆过刑侦支队。我记得我痛经时看过他一次,他不停套我话,最后我连小时候打过同学的事都被他套出来了。
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
“那我找人把这位学生送医院吧。”
“没事没事,我感觉现在好了。”我赶紧踩在地上,假装我完全能走。
等那批人关心走了,结果又过来几个人朝着这边来了,其中有一个貌似还是我们学校什么领导。
还没等他们走到我面前,我立马对支维安说:“走,去你房间。快走,别等那些人过来。”
坐电梯上去的路上,支维安问我要不要帮我拎我的小背包,我说不要,你要不帮我拎鞋。
他说拎包可以,拎鞋他拒绝。
我说:“你看来肯定不是那种可以在公众场合帮女朋友系鞋带的暖男。”
他说:“我确实不是。你要是指望这个,你肯定要失望了。”
我确实有点失望。
他说:“你也不会肯帮我这么做,那你何必指望我这么做。”
我想想又觉得有点道理。
电梯到了五十九楼。走廊里没什么人。
我们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地毯真软。
我其实过来是抱着点私心的。
一进支维安的房间,我就东看西看,偷偷用眼睛搜索里面有没有一点女性遗留的痕迹。好在没有。
其实在他反问我“你和你男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的时候,我就几乎知道了,但我还是需要用我的狗鼻子左右闻一闻,才能彻底排查他的嫌疑。
他手按在冰箱上,带着一丝笑:“你到底在看什么呢?东张西望。看有没有其他女人来过的痕迹?”
被揭穿的感觉很囧,我说:“不是啊,我就在看你住的房间很普通嘛,普通大床房。怎么也不是个大套房之类的。”
“主办方定的房间,客随主便,没必要搞特殊。”
他原来比我想象中随和,我本来还以为他是那种一丝不紊样样都不肯出错、样样都要用最好的那种人。
他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罐装啤酒,看我还在东张西望。
“坐床上,别东看西看了,没其他人来过。”
“……我坐沙发。”
那沙发小小一张,似乎是摆设用的。只坐得下一个人。
我从他手里接过啤酒。牛仔裤翻起一截,袜子脱了一截,一按上脚踝就冻得龇牙咧嘴。
我拿啤酒罐跳跃式地按压我的脚,一小会我就说:“好了,应该冷敷够了吧。”
支维安本来在喝矿泉水,听我这么说,他很无语放下水。
拿过啤酒罐,半蹲在我面前。我刚要惊讶,脚踝就被冻得发出一声惨叫:“啊。”
“这才叫冷敷。”
“太冷了,要冻截肢了,快放手!快快!”
他手部力度一点不放松,一手握着我的脚,一手拿冰冷的啤酒罐使劲在我脚踝处滚动。
声音一点没变。“截肢了我赔你。”
“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的话,我把自己也搭上。”
我垂头看着他,他半蹲在我面前,袖子卷起,头发有一两缕落在额头上。
十月的秋阳从玻璃窗外面映照进来,落在有个没头没脑画了半条弧线的鹅黄地毯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摸摸他脑袋。摸摸他后脑勺是圆的还是鼓的,还是跟我一样头顶两处有一点是鼓的。这样的脑袋据说是长了反角,这样的小孩性格容易不好,不好养。
他看我很久不说话,又问我:“怎么,酒精过敏要长红疹了?”
“我又没喝。”
“说谎不打草稿。”
脚上冰冰凉一块,刚才充血似的肿胀似乎好了很多。他把啤酒罐放到茶几上,站起来,忽然坐在对面床上看着我。
双手交叉摸了摸鼻子,又看着我。
地上是半个弧。
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原来你可以蹲下身。”
“你受伤了。”
我也突然笑了一下,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对哦。”
“你很怕冷吗?一般人冰易拉罐碰一下不至于叫成你这样。”
“嗯,我特别怕冷。冬天别人穿毛衣时我就开始穿棉袄了,别人穿棉袄,我就开始穿羽绒服了。我买秋裤都是买加绒的那种。所以,比起冬天所以我更喜欢过夏天。”
“怕痛,又怕冷。好,我记下了。”
“你为什么记下?”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
“我帮你冰敷的时候,你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你都没抬头。”
“跟你说了,我直觉很准。”
我透不过气,感觉受伤的脚踝冰冷、发麻。其他地方却开始灼热,犹以胸腔跳动的地方烫得最厉害。
“别挣扎了,有意思吗?”他就像瓶中的恶魔似的,眼眸沉黑,轻声呢喃。
他突然伸手压住我的后脑勺,慢慢把我的脸贴近他,但是保留着最后的一寸距离。额头靠近我的额头,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呼吸几乎触到了我的鼻子。
“说好,说可以,说愿意。”
血液径直冲上头顶,我几乎提着我受伤的脚冲过去,把他压到了床上。
他轻笑一声,恶魔计划得逞的那种笑声。我几乎就要吻上去的。
一个扎头发的宽发圈阻止了我。它就在床头,被枕头压住了半截,那么暧昧的位置。
要不是我把他压倒时的力道过猛,撞到了那个枕头,它都不会露出来。
我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手拉开枕头,提起那个明显是年轻女孩用的发圈。
我捏在手里,半晌不能说话。
等开口时,声音是散的,“……哪来的?”
他摸了摸鼻子。我记得这个动作有掩饰的意思。
我看着他。
然后他面色有点复杂地躺在了床上,双手抱到脑后,闭目养神:“嗯……我要想想,我应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他闭着眼睛说:“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还问你。”
“捡的。”
“我问的是谁的?”
他睁了下眼,装得还挺像:“……你的。”
“你真以为我蠢?我自己的东西我会认不出来?”
“你可能真的认不出来。”
“就算是我的,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他的眼睛在我脸上转了一圈,似乎懒得理我了。“你自己想吧。”
他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下。就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我坐在床上,一直盯着手心里那个发圈,回忆了很多。也回忆起我昨天在床上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的心情。
还有我刚才看着他给我敷伤口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上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去餐厅去找他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越来越确定曾经在某个人柔而亮的头发上多次看见过它。她书桌第二层的架子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瓷盒。里面放了好多个一模一样这样的发圈。因为她头发多,只有这样宽的发圈才扎得住。
不知道为什么,手麻得厉害。我打开刚才那罐敷伤口的啤酒,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啤酒灌进胃里,我感觉我身体的某一部分都跟胃一样冻得疼起来。
这时,他终于打完电话走进来了,脚步有点匆忙,跟我说:“我有急事,现在要走。”
在这时候说要走,多好,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
我捏着那个发圈伸到他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加快了血液循环,我突然感到脚踝在迅速肿胀起来,全身血液都在往伤口冲。
放在茶几上的啤酒罐上凝着小水珠。这时候一滴滴往桌面流,又从桌面落下来,滴到我的脚上,冻得我瑟瑟发抖。
墙上的镜子照出我的神色,我拿着那个发圈就像一个士兵手握着一柄利器似的,要么交代要么死在我面前。
他突然皱了皱眉头,极不耐烦:“我说过了是你的。”
“不是。”
他突然轻微摇了下头,就是那种对搞不清轻重缓急纠缠不清的女人的否定。
语气又变得和以前在咖啡厅时那么客气,仿佛之前我几乎要吻上他之前那一切都没发生过。
“抱歉,我真有事,麻烦让开。”
没事的时候可以蹲下身帮你冷敷伤口,可以陪你吃饭散步,可以征求你的意见。有事的时候不管你心情如何,伤口如何,第一反应就是让你让开,希望你别耽误他。
我懂了。
我一开始就没看错这个人。也没搞错他把我放的位置。
“我让开,你也别再来烦我。”我盯着他,一字一顿。“谁再纠缠谁是狗。”
我转身,在床头柜上放下发圈。然后一把拎起我的包,尽量保持走路的正常姿态走出门。
走廊上,那个发圈被人丢到我眼前。
我没捡,只是转过头看着那个扔东西过来的人。他站在走廊上,刚关上房门。
走廊上最远的窗户太过明亮,其余地方虽然有灯光,也看不清全貌。
他语调很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好,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往跟我的相反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