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0、吹发

　　苏渡从浴室出来时，夏长墨还在桌前处理文书。暮申今年冰灾严重，暮申总长崔渝和指挥官白芷汀4个月内一共上交了7份报告以及拟定解决方案。夏长墨眉头微锁，思忖着如何解决，苏渡在这时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走到她身后。
　　她扭头看了一眼，注意到苏渡的湿发。悬浮式自动跟随烘发机尚未普及到安岛，只能用吹风机。
　　“吹风机应该在门口那个柜子里，你先吹吧。”
　　苏渡应了一声。大约15秒后，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夏长墨突然放松了一些，吹风机的嗡嗡声提醒她还有苏渡和她在一起。她调出悬浮窗口开始就解决方案进行回复。夏长墨一边思考一边敲击桌面上的投影键盘，直到她感受到有一只手在靠近她的头发。
　　她的身体早于大脑作出反应，她迅速抓住那只手，眼神凛冽，下一秒看到苏渡的脸。
　　苏渡左手手腕被抓住，右手拿着吹风机，她没反抗，也没试图解释，只是挑起一边眉毛，向夏长墨展示右手的吹风机。
　　“吹头发吗，夏首。”
　　夏长墨缓缓松开那只手，转过身，重新开始写回复。也是，除了苏渡还能有谁。
　　“不好意思，肌肉记忆了。我马上吹。”
　　苏渡摁开一档风，左手穿过夏长墨的头发，并在后者准备回头时抢先说“别动”。
　　夏长墨没再动。
　　苏渡专注于吹头发。其实刚才她在给自己吹头发的时候视线就忍不住看向夏长墨，看夏长墨工作的背影，看她散落在后背的半湿长发。苏渡把夏长墨的头发拿在手里，她发现夏长墨的黑发里藏着一些银色发丝，或者是白发。不多，但在众多黑发里异常扎眼。
　　苏渡脑海中想的是其他事，她在想刚才那一瞬间——夏长墨抓住自己的那一瞬间。
　　那是夏长墨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的本能反应，是训练营里经年累月形成的条件反射。这不奇怪。对忽然接近自己的“不明生物”，当然要作出反应。让苏渡不解的是，夏长墨怎么会用到“本能反应”。苏渡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夏长墨当然知道，吹风机的嗡嗡声也一直在提醒这个事实。苏渡经历过和夏长墨一模一样的训练，她知道夏长墨刚才的突然动作是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遭遇突发情况时的肌肉反应，但夏长墨怎么会在和自己共处一室时做到完全放松？
　　最高指挥官应该永不放松——当然，这不可能。苏渡第一次看到这标语的时候就在心里反驳了八百遍。虽然她反驳了，但这话反应出的信息倒是没错，最高指挥官确实处于一种时刻不能放松的环境里。
　　苏渡想了一圈，最后把这归因于夏长墨太专注于处理任务。
　　安岛气候本来就干燥，头发很快吹完，夏长墨还在写回复，苏渡走到床边坐下来，问道：“你睡哪边？”
　　她们住的是大床房。
　　夏长墨停下手指，扭身看向苏渡，根本没做思考，“你的另一边。”
　　苏渡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当然知道夏长墨这话没有任何调情的暗示意味，只是物理方位上的[自己睡的方向的另一边]，但她心里还是变得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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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渡醒来的时候是安岛时间早上八点十七，得益于密不透光的窗帘，酒店房间内仍然漆黑一片。苏渡睡得并不踏实，倒不是说酒店的房不舒服——事实上也确实算不上舒服，只是她已经习惯从梦中突然惊醒，或是整晚都感觉自己在梦中下坠，抑或是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状态。
　　她已经习惯这样，习惯梦中看见火，看见森森白骨，看见白骨嶙峋伸手抓她，她从梦中惊醒，皮肤从炽热降到冰点。周而忘返，一次又一次。
　　即使处于尚未完全清醒的混沌状态，苏渡也凭着本能感知到这个房间里目前只有自己一人，夏长墨不在，她潜意识里好像听到过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夏长墨出门。于是她按动床头旁边的窗帘控制按钮，伴随着一声机械音轻响，窗帘缓缓向两侧拉开，被拒之窗外的阳光一下子全数洒进来。
　　安岛天亮得早，这个季节五点多天就已经亮尽，白花花的日光就这样尽情洒下，把人的皮肤也变刺眼。苏渡坐起来，向床的另一边伸出手，被子盖住的床单已经没有人的体温残留。
　　苏渡捂住自己的前额，长呼一口气，向后倒靠在床头。结束明泽监狱那次会面之后，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的睡眠质量一下子恶化，早起后用于清醒的时间需求也变长。
　　还好夏长墨不在，否则她只能强撑。
　　苏渡在晨光中找回清醒之时，夏长墨正在早市买早餐。夏长墨在将近八点时醒来，察觉到身旁的苏渡呼吸算不得平缓。她自己其实不是吃早餐的坚实拥趸，但一直以来也习惯了。她昨天就发现酒店的早餐与住房是分开的两部分——这不奇怪。虽然随着科学饮食逐渐提倡，交通工具不断发展，现在吃早餐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据传安岛人不爱早餐，她们在早上的时候喜欢去矿藏观赏那些被太阳晒得亮汪汪的晶体宝藏，不愿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吃饭上。
　　夏长墨提着两份馄饨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苏渡已经洗漱完，正在系衬衫扣子，还差三颗系完。夏长墨垂眸关门，把馄饨放到一旁柜子上。苏渡倒是丝毫不在意，视线追随着馄饨，“去早市了？”
　　“嗯。”
　　“听到什么消息了？”
　　早市向来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安岛人上班时间松散，不上班也可以过得很好，所以对早上从没什么怨气，大家在早市上谈天说地，有价值的信息非常多。
　　“她们说的句子太长太快，没太听懂。”
　　苏渡拿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夏长墨是真的不会说安岛语。
　　安岛是颗小行星，体积不大，人也少，不设军队，完全中立，可以说是纯商人，没什么威胁。指挥官当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训练营和研究中心不会教安岛语。苏渡会说，是因为之前她的通讯员梧桐在安岛生活过一段时间。
　　苏渡深吸一口气。
　　“如果是你自己来，她们会让谁和你一起？”
　　“翻译？”夏长墨把馄饨递给苏渡，“会说安岛语的人，指挥中心要找一个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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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岛的中心区域是一座巨大的晶体开掘厂，名叫安岛晶体中心，占地面积极大，有十三个区，第七区负责晶体的对外交易。苏渡在入口处进行了身份保密登记，工作人员确认之后打开了通行门，并递上一副追踪地图。
　　“第七区在左上角蓝星位置处，这个光源会实时显示你们所在位置，跟着地图走就好了。”
　　苏渡接过道谢。
　　夏长墨是第一次来晶体中心，她之前通过数据和图片已经对晶体中心的占地有了一定了解，但亲身进入之后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通行门之后是数不尽的晶体矿藏，就这样裸露在地面上，高的目测有七八米高，十几名工作人员正用工具进行着切割，地上随意散落着小片晶体，目测有将近上千片。
　　苏渡拿着地图确认前进方向，她的方向识别课程当然是满分，但那是她熬了大几个通宵的成果，她本身的方向识别能力和其他能力比起来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晶体中心到处是散落的晶体碎片和无人看守的大型机械，夏长墨问：“不怕被偷吗？”
　　苏渡不解地嗯了一声，视线从地图看向地上的晶体，又重新看向地图，“哦，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不安全。”
　　“这次是第几次？”
　　“第四次。走这边。”苏渡终于找到一条最近的路，人也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下，“不过我依然觉得不安全。夏首要不要拿几块带走试试？”
　　“我们的武器，应该需要更高级的晶体来运行？”夏长墨尾音上扬，看似发问，实则反问。最高指挥官的贴身武器需要的可不是能被随意放在地上的晶体。
　　苏渡在前面带路，夏长墨在后面走，周边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看她们两眼，最多两秒就移开视线——这里的工作人员见了太多星界政要，很能分辨出什么人可以看，什么人不能看。
　　安岛的阳光很强烈，晒在晶体上，又射进人的瞳孔，晃得人眼疼。夏长墨微眯起眼睛，看着苏渡的背影，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是她梦里的图景。
　　路口处左方走来运送车队，苏渡目测了一下，车队全体成员通过大概需要半分钟，她停下脚步，左手拿着地图，右手向后，想抓住夏长墨的手腕。
　　晶体中心人数众多，大家来回穿梭，夏长墨的安岛语实在是太差，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苏渡也不想她走丢。
　　夏长墨看到苏渡向后伸出的手，自觉地递出了手腕。苏渡摸到夏长墨右手手腕的尺骨茎突，转身看她，夏长墨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苏渡看得清她的每一根低垂的眼睫毛落影。
　　前方车队慢慢通过，队伍末尾的女孩儿在路过二人时停了脚步。
　　“苏小姐！”
　　苏渡立刻转回身子，防御性地挡在夏长墨身前，又在看清女孩儿相貌之后眉目舒展。
　　“茉莉，好久不见。”
　　夏长墨这才走上前看清女孩儿的模样。女孩儿黑色短袖配灰色工装裤，裤子上已经沾满尘土和晶体碎片，她腰间别着两把便携式枪支，看样式像是牟茨的工艺。她黑色长马尾甩在脑后，眼神明亮，嘴唇有些开裂，不知道是不是缺水。
　　苏渡给茉莉介绍，“夏长墨，夏首，启涟现任最高指挥官。”
　　“我知道，电视上见过。你比电视上还好看。”茉莉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夏长墨注意到她手套上已经破开几道口，露出里面磨红的皮肤。
　　“谢谢，”夏长墨和茉莉握手，“你不说安岛语吗？”
　　“天天说安岛语，偶尔说点儿通用语言，感觉新奇！”茉莉拍拍双手抖落灰尘，转向苏渡，“苏小姐又来采购晶体吗？”
　　苏渡点点头。
　　“那你们可得抓紧了。这一批晶矿可是好东西，已经有不少星球来人联系过了。”
　　苏渡笑起来，“有没有内部情报听听？”
　　“其他的倒是都不必太在意，你们启涟毕竟地位摆在那里，”茉莉瘪嘴，“但是，前段时间来了一个面生但是很有气质的人，我没在电视上看过她，她衣服两边别着紫色穗穗，胸口别着粉紫色的云彩徽章，看起来是个大人物。”
　　茉莉拿手指在苏渡的肩头比划着，夏长墨和苏渡对视一眼——粉紫色云彩徽章，亩云高级官员特有标识。
　　看来来的人确实是钱蕊，亩云的内务总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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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区区长叫雅克布森，37岁男子，土生土长安岛人，已经在晶体中心待了13年，今年是他当区长的第5年。由于地上地下丰富的警惕资源，安岛人是有些自负的，表现之一就是她们不爱说通用语言，唯爱安岛语。
　　雅克布森也是一样，虽然这些年负责对外贸易也会说几句通用语言，但沟通的时候仍说安岛语——而且他对会说安岛语的人更和善些。
　　苏渡和夏长墨二人站在第七区门外等待接见，晶体中心和各星球指挥官之间是纯商业关系，因此没有冗杂的外交礼节。但为了避免各星球之间产生语言上的摩擦以致更激烈的争端，晶体中心会提前安排好各星的会面时间，及时进行接待。
　　苏渡把地图折起来放进胸前口袋，她之前来购买晶体的时候，也是雅克布森负责。苏渡知道指挥中心打的什么主意，比起携带一位安岛语翻译，雅克布森更喜欢会说安岛语的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即使是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