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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掌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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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着残叶,打着旋儿扑打在锦安堂紧闭的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更衬得屋内死寂一片。昔日象征着侯府内宅最高权柄的所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香烛与药味混合的、颓败压抑的气息。
林氏被移去了后宅最偏僻的佛堂,名为静养,实同软禁。李嬷嬷被关进柴房,日夜有粗壮婆子看守。锦安堂内往日那些趾高气扬的心腹丫鬟婆子,此刻都如惊弓之鸟,低眉顺眼,步履匆匆,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新主人的注意。
沈卿容站在锦安堂的正厅中央,春桃和张妈妈一左一右跟在身后,皆是屏息凝神。
她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厅堂。紫檀木家具依旧光洁,多宝格上的古玩玉器依旧陈列有序,但那层笼罩其上的、属于林氏的威压与奢靡之气,却已随着主人的倒台而消散,只余下冰冷的空旷和一种权力更迭后的微妙震颤。
“小姐……”张妈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惶恐,“侯爷让您掌家,这……这些对牌钥匙,还有账册……”她指着旁边托盘里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和几本崭新的账本。
沈卿容的目光落在那些象征权柄的物件上,脸上并无欣喜,只有一片沉静的淡漠。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钥匙的边缘,然后拿起那本记录着侯府每日用度支出的流水账册,随手翻开。
“母亲……前夫人往日都是何时理事?何处理事?”她声音平静无波。
一个原本在锦安堂伺候的二等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回道:“回……回世子夫人,前夫人通常是辰正时分在此处理事,处理各房禀事,核验账目,分发对牌。”
“辰正……”沈卿容合上账册,“传话下去,明日辰正,所有内外院的管事嬷嬷、各处庄头铺面的大掌柜,都到此间来回话。逾期不至者,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那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另外,”沈卿容继续道,“将府中所有下人的花名册,以及近三年所有下人的月例发放记录,全部取来,我要过目。”
“还有,各处库房的入库出库明细,无论大小,一并送来。”
“从今日起,所有采买事项,无论巨细,须先报与我知晓,未经核准,不得支取一钱银子。”
她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地发出,不带丝毫犹豫,全然不见新手上任的生涩与惶惑,反而有一种积压已久、终于得以施展的凌厉锋芒。
张妈妈和春桃听得心潮澎湃,又隐隐有些不安。小姐这是要……大刀阔斧地清算啊!
接下来的两日,锦安堂一改往日的沉寂,变得门庭若市。各处的管事嬷嬷、掌柜们怀着各种心思,或敬畏,或观望,或忐忑,或不服,依次前来回话。
沈卿容端坐于上,并未刻意摆出威严架势,只平静聆听,偶尔发问,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谁负责的差事有猫腻,谁报上来的账目不清不楚,谁与李嬷嬷过往甚密,她心中自有一本明账。得益于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暗中查探,许多事情她早已了然于胸。
恩威并施。对于主动交代问题、态度恳切的,她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对于支吾搪塞、企图蒙混过关的,则毫不留情,当场撤换,甚至直接捆了送去侯爷处发落;对于几个被林氏、李嬷嬷打压排挤、却颇有能力的老人,则予以提拔重用。
雷厉风行,手段果决。
不过短短数日,侯府内部便经历了一场无声却剧烈的地震。多年被林氏及其党羽把持的痼疾被迅速剜除,虽一时阵痛,却也让不少被压制的下人看到了新的希望,府中风气为之一肃。
这日午后,沈卿容正在翻看库房送来的绸缎登记册,门外传来通传:侯爷身边的常随来了。
常随恭敬行礼,递上一份文书:“侯爷命小的将此案卷交予世子夫人过目。京兆尹那边已初步审结,李嬷嬷对其贪墨公中、协助经营印子钱、以及……谋害哑姑一事,供认不讳,画押具结。相关案犯也已缉拿。侯爷说,内宅之事,交由夫人全权处置。”
沈卿容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文书,指尖微微发凉。展开,白纸黑字,红手印刺目。李嬷嬷的供词详尽,几乎将林氏撇清了大半,只承认是自己贪心作祟,拉大旗作虎皮。
她心中冷笑。弃车保帅,意料之中。但有了这份供词,至少李嬷嬷是绝无翻身之日了。至于林氏……彻底失势被囚,已是定局。
“我知道了。回复侯爷,儿媳会妥善处理。”她平静道。
常随退下后,她将案卷放在一边,目光再次落回库房的册子上。指尖划过一匹名为“雨过天青”的软烟罗的记录,微微一顿。
前世,这匹她极为喜爱的料子,最终却被林氏赏给了柳依依做了衣裳。
她合上册子,对春桃道:“去开库房,将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取来。”
料子取来,光滑如水,颜色清雅至极。
“送去给绣房,”沈卿容淡淡道,“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们用这料子,给哑姑做一身像样的寿衣。剩下的,给她打个包袱,烧了吧。她生前爱惜针线,去了那边,也不必短缺。”
春桃眼眶一红,哽咽道:“是……小姐。”
窗外,秋风更紧,吹得枯枝作响。
掌家之权在手,并非为了享受这权势,而是为了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守护该守护的,补偿该补偿的,埋葬该埋葬的。
这深宅的秋天,寒意愈重。
但有些人,终于不必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