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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

  •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温妤闻声抬头,视线还未聚焦看清来人,沈知岚已像一阵风,几步冲到床前。

      “啪!”

      一记耳光带着十足的狠劲狠狠甩在她未受伤的左侧脸颊上,力道重得让温妤整个人猛地偏过头去,耳畔瞬间炸开一片嗡鸣,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迅速蔓延开来,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立刻在嘴里弥漫开。

      她缓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将脸转回来。眼前还有些发黑,视线模糊,但她清晰地看到了沈知岚那张致愤怒扭曲,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

      “拿了钱还不撤诉?温妤,你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恶毒、最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沈知岚的声音尖利刺耳,她的手指带着颤抖,几乎要戳到温妤的鼻尖,“我养条狗养上一年,它还知道朝我摇摇尾巴!你呢?!你除了会害这个家,你还会什么?啊?!”

      温妤舌尖下意识地抵了抵口腔内壁的伤口,更浓的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开来。她忍着浑身的剧痛,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慢慢地坐直。她抬眸,眼底是一片死水般的冷寂,没有任何波澜。“沈女士。”她开口,她从这次回来,就再没开口叫过她妈妈。在她还对母爱抱有微小期望的童年,小小的温妤也曾怯生生地叫过“妈妈”,可惜每一次,都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法院怎么判,是法律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至于您所谓的养我一场……”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唇角那抹刺目的血丝让她这个笑容显得格外破碎又嘲讽,“您确定那真的是养,而不是……把我扔在某个角落里,任由我自生自灭?”

      门外,温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后,她转身快步走向电梯方向,嘴角那抹快意而冰冷的笑容,几乎无法压抑。

      温妤的嘴角不断有新的血丝渗出,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指印清晰可见。“您和您的儿子温谨言,在动手打人这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沈知岚胸口剧烈起伏,被她的眼神和话语刺激得怒极反笑:“好啊!好啊!现在连装都不屑于装了,是吧?!老太太的那些钱,你拿了,我们认了!自认倒霉!可你拿了钱还不够!你还要把我儿子送进监狱?!温妤,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

      温妤抬手,用手背慢慢擦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冷笑一声:“良心?沈女士,您……在跟我谈良心?”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直视着沈知岚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我在你们温家那一年多时间里,您有哪怕一刻,把我当成您的女儿看过吗?温谨言当年落水那次,您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怪我耽误了时间没先救他,接着就不由分说地把我远远送出了国,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沈知岚眼神骤然一厉,旧事重提更是火上浇油:“你还敢有脸提这件事?当年要不是因为你耽误了最好的救援时间,我的谨言怎么会高烧反复不退,差点连命都没了?!!”

      温妤笑了,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冷,没有任何笑意:“因为当时,他原本是打算把我推进水深处的。”她看着沈知岚猛然僵住的表情,继续用平静到残忍的语气叙述,“他把我死死按进水里,嘴里说着野种就该淹死,我拼命挣扎爬起来,把旁边那个同样落水的小孩先推上了岸,可温谨言还不罢休,还想继续推我,我为了自保躲闪了一下,他自己脚下打滑,才掉进了河里最深的地方。”她顿了顿,目光里充满了冰冷的诘问,“而您呢?您冲过来,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认定是我见死不救,是我心肠歹毒,沈女士,我如果真想他死,当时只要冷眼旁观,您可能……早就没这个儿子了。”

      沈知岚脸色瞬间变了又变,青白交错,但她立刻强硬地打断,拒绝相信:“你胡说八道!我的谨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绝对不会!”

      “是啊,在您眼里,您的儿子温谨言怎么会错呢?就像现在,他把我打成这样,您依然觉得他是无辜的,是冲动的,是情有可原的。而我,只是拿了奶奶依法留给我的东西,就成了您口中十恶不赦的白眼狼。”

      她忍着剧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背脊挺直,她看着沈知岚,眼神里只剩下全然的冷漠和疏离。她所谓的母亲,但凡今天能心平气和地说一句话,哪怕是虚伪的关心,看在那一丝可怜的血缘份上,她或许……真的会考虑放过温谨言。可是她没有。她冲进来,不问伤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我告诉你!温妤!就算谨言真的因此坐了牢,你也别想好过!我们温家绝不会放过你!”

      温妤听着这毫无新意的威胁,竟然轻轻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荒凉和绝望。果然,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他们,哪怕……我才是您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

      沈知岚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的厌恶和憎恨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指着温妤:“温妤!我告诉你!从你当年踏进温家的第一天起,我就没喜欢过你!一眼都没有!”

      温妤缓缓抬起头,半边脸红肿不堪,嘴角还在渗着血丝,模样狼狈不堪,但她却对着沈知岚,露出了一个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释然的笑容:“是吗?那真是……太巧了。”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世上最违心、最刺骨的话,“我也一样。”天知道,她曾经是那么羡慕温翎,羡慕她可以窝在沈知岚怀里听故事,羡慕她睡觉时有人温柔哄劝,羡慕她拥有无数漂亮的裙子和文具,羡慕她能拥有母亲全部柔声细语的关怀,她曾经……是多么渴望那份温暖也能降临在自己身上一点点。

      沈知岚被她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笑容和话语彻底激怒,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她猛地冲上前,一把死死揪住温妤的头发,发狠地往后狠狠一拽!

      “啪!”

      又是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扇在另一边脸上!力道之大,让虚弱的温妤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被掼得从床边摔倒在地,额头重重撞上冰冷的金属床头柜角,瞬间皮开肉绽,鲜红的血痕迅速渗出,顺着额角流下。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人要的野种,也配跟我这样顶嘴?”沈知岚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指甲用力掐进温妤的头皮,仿佛要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出来,“要不是当年老太太心软非要接你回来,你以为你能进得了温家的大门?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温妤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的剧痛和身上的伤痛几乎让她晕厥,但她却死死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顽强地抬起头,看向沈知岚,眼里交织着巨大的痛苦和最后一丝微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她声音颤抖着,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太久太久的问题:“如果……如果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呢?”

      沈知岚猛地一愣,动作僵住,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诞不经的笑话,脸上露出一个充满讥讽和厌恶的冷笑:“你要是我的亲生女儿,”她话音未落,另一只手已经猛地掐上了温妤纤细的脖子,五指收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我现在就掐死你!免得你活着丢人现眼!”

      温妤的呼吸瞬间被扼住,脸颊因缺氧而涨红,可她却在这极度痛苦的窒息中,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得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原来……这才是最终的答案。

      她心底那最后一点对于亲生母亲卑微的从未熄灭的期待之火,在这一刻,被这句充满恨意的话彻底踩灭,灰飞烟灭。

      楼上病房。

      温翎去了楼上魏静姝的病房,看见护工阿芳正在旁边整理仪器。

      “阿姨,”温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温妤在楼下病房休息呢,我看她好像需要点热水,您方便给她送一壶下去吗?”

      阿芳也知道温妤受伤的事情,那孩子自己伤成那样,之前还天天强撑着上来陪老太太,她不疑有他,连忙点头:“哎,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给她送。”

      支走了阿芳,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温翎走到病床前,垂着眼,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床上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

      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久病之人特有的那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在空气中沉闷地弥漫,温翎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用指尖掩了掩鼻,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真恶心。

      她每次来都只是象征性地站一会儿,然后立刻找借口躲到走廊上去呼吸新鲜空气,要不是为了在父亲温柏面前维持乖巧孝顺的形象,她连这间病房的门都不想踏进一步。

      魏静姝似乎察觉到有人,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是谁。

      温翎从昂贵的皮包里抽出一张带着香气的纸巾,掩住口鼻,这才缓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生命烛火摇曳的老人,唇角勾起一抹甜腻得发假的笑容,然而眼底却冰冷得渗人。

      “呀,还顽强地活着呢?”她歪了歪头,声音轻柔,“你说,你要是赶在温妤签字之前就死掉,那该多好啊?省得她白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您说是吧?”

      魏静姝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开始剧烈地波动起伏,苍老枯瘦的手指在白色的被单上微微地抽搐着。

      温翎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甚至俯下身,凑近魏静姝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您要是知道,温妤才是您嫡亲的孙女,而我……占了她位置这么多年,她却在国外自生自灭,您会不会直接气死呀?”她说着,还伸出手,带着一种侮辱性的轻佻,拍了拍老太太毫无反应的脸颊。魏静姝听到这惊天秘闻,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老东西,”温翎盯着老人那双几乎要凸出来的浑浊眼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温妤,她才是沈知岚的亲生女儿?嗯?”

      她紧紧盯着老人的反应,想从中捕捉到一丝慌乱或巨大的震惊,但魏静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死死地盯着她,喉咙里“嗬嗬”的声音更响了。

      “哈!你果然知道?!”温翎突然笑出声,指尖带着十足的恶意,用力戳了戳老人凹陷干瘪的脸颊,“怪不得你临死了还要修改遗嘱,把那么多财产都留给她!可惜啊……可惜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她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病房,语气变得更加轻快,却也更恶毒:“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最疼爱的那个亲孙女,之前被她亲爱的哥哥温谨言,打进医院了,伤得可不轻呢。”她欣赏着老人骤然瞪大到极致的眼睛,以及监护仪上疯狂报警的尖锐声响,继续慢条斯理地投下更重的炸弹,“我呢,刚从她病房过来,你猜怎么着?她的亲妈,沈知岚女士,正在病房里,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扇她呢,真是好不热闹。”

      监护仪发出更加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心率曲线乱成一团。

      温翎却笑得愈发甜美无辜:“你说说,你非要让她回来干嘛呢?嗯?哥哥打完,亲妈打,哈哈哈……这日子过得,可真精彩啊。”

      说完,她转身走向病房门口,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剧烈喘息、显然已经到了极限的老人,轻声细语地,说出了最后的祝福:“您呐,就好好躺着吧。睁大眼睛看着,看着你的宝贝孙女……是怎么被这个她好不容易回来的家,一点、一点地……彻底撕碎。”

      楼下病房。

      沈知岚高高扬起的巴掌,裹挟着风声,眼看就要再次狠狠落在温妤已经红肿不堪的脸上。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猛地踹开,撞击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身影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戾地钳住了沈知岚即将落下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沈知岚瞬间惨叫一声,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那股大力猛地狠狠甩开,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猛退,“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得她眼冒金星。

      “温温!!”苏念柔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焦急紧跟着冲了进来。

      而闻律修已经先一步,单膝跪地将倒在地上的温妤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搂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看清怀中人情况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呼吸都几乎停滞,温妤半边脸红肿得吓人,布满清晰的指印,嘴角破裂,不断渗着血丝,额角还有一道被撞破的、正汩汩渗血的伤口!她虚弱地靠在他臂弯里,气息微弱,睫毛痛苦地颤抖着。

      闻律修的心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温妤……温妤……”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拂开她额前被冷汗和血迹黏住的发丝。

      他猛地抬头,看向撞在墙上还没缓过神的沈知岚,那眼神阴鸷狠戾得像是要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撕碎,但当他目光落回温妤身上时,那骇人的戾气又瞬间被巨大的心痛和焦急所取代,他朝门口低吼:“叫医生!立刻!!”

      闻昊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就要冲出去喊医生。

      就在这时,护工阿芳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不好了!不好了!!楼、楼上……老太太、老太太她突然不行了!医生正在抢救!但、但看样子快……快不行了!!”

      原本虚弱地靠在闻律修怀里的温妤,听到这句话,猛地睁大了眼睛,巨大的惊恐瞬间压过了所有疼痛!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就要起身:“奶奶……!奶奶!!”可她刚一动,就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得她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晕厥过去。

      闻律修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稳更紧地抱在怀里,阻止她乱动加重伤势。他贴在她冰凉汗湿的耳畔:“别动!温妤,别乱动……我抱你上去!我这就抱你上去!”

      他一把将温妤打横抱起,动作极尽轻柔,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急促。

      在他身后,沈知岚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灵堂

      惨白的丧幡低垂,香烛已然燃尽,冰冷的灰烬堆积在暗沉的铜炉里,灵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极低啜泣声。

      温妤跪在冰冷的灵柩前,身上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白色的孝服下或许还缠着绷带。但此刻,所有的□□疼痛都早已麻木。她跪得笔直,一动不动,低垂着头,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整个人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只剩下苍白躯壳的木偶。

      她生命里最后的那点温暖,最后那盏为她而亮的微弱的灯,彻底熄灭了,灵前摇曳的烛火,映照出她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盛满了倔强和不屈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灰暗和空洞。

      闻律修一身黑衣,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背影。他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过,他当初为什么要放她走?为什么自以为是的成全和放手,最终却将她推入了眼前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他不顾一切地将她囚在身边,哪怕她会恨他,怨他,至少……至少她还会是鲜活的,会哭会笑会发脾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跪在这里,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忽然无法再只是站在原地,他迈步上前,在她身边单膝跪了下来,然后伸出双臂,从背后将她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自己怀中。

      “温妤……”

      手臂收紧,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度将她圈住,像是恨不得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冰凉的躯体。

      怀里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气。闻律修的心脏抽痛得无以复加,他终于彻骨地明白,原来真正的爱,是会这样痛的,痛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无数锋利的刀片,痛到恨不得能替她去承受所有的苦难,甚至……替她去死。

      他低下头,冰凉的薄唇紧紧贴在她同样冰凉的耳畔,一字一句,低沉而清晰,像是立下最郑重的誓言,也像最绝望的诅咒:“从今往后,你的恨,我接着。你的痛,我替你受着。但你若想死……”他手臂收得更紧,“除非我死在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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