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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室·克制的崩裂与强迫的印记 ...

  •   那句「这样有意思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发送后的几十个小时里,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

      严衍的沉默,如同巴黎上空连绵数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羌渝的心头,带来一种比激烈回应更令人窒息的滞闷感。

      他反复查看手机,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只有他自己发送的那行字,孤零零地停留在对话框的顶端,像一道他自己划下的、尴尬而徒劳的界限。

      他开始怀疑那晚听到的琴声是否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是他在酒精和长期精神压力下产生的臆想。

      那张黑色的CD连同里面的内容,已经被他丢进了公寓楼下的公共垃圾箱,彻底消失在他的物理世界之外。

      但那些音符,那些带着细微滞涩感的旋律,却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在他的听觉记忆里,与那持续不断的耳鸣交织,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试图用更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效果甚微。

      手指触碰黏土时,会不受控制地回忆起琴键的触感;目光落在雕塑扭曲的线条上,会恍惚看到乐谱上起伏的音符。

      严衍以一种无形的方式,渗透了他赖以生存的创作领域。

      第四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巴黎。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掩盖了城市其他的噪音,也暂时压过了他耳内的嗡鸣。

      天色暗沉如同傍晚,羌渝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昏暗中,听着雨声,感觉自己也快要被这无尽的潮湿和阴郁所融化。

      就在这时,一阵与雨声截然不同的、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楼下大门的门铃,是他工作室的门。

      羌渝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产生抗拒和逃离的冲动。

      连续几日的沉默和内心的煎熬,反而滋生了一种近乎麻木的、破罐破摔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句:“门没锁。”

      门被轻轻推开。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严衍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防水风衣,肩头被雨水打湿,颜色更深了一块。

      他没有打伞,发梢也带着湿意,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在昏暗的室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背对着他、坐在工作台旁阴影里的羌渝身上。

      “雨太大了,路过,看到灯好像没亮,顺便上来看看。”严衍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个借口拙劣得近乎直白,但在此刻暴雨如注的背景下,却又奇异地显得合情合理。

      羌渝没有回头,也没有揭穿。

      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

      “嗯。”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

      严衍在门口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待一个更明确的邀请或拒绝。

      没有得到回应,他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将喧嚣的雨声隔绝在外。

      室内顿时变得更加寂静,只剩下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沉重而黏稠的空气。

      他没有走近,只是脱下了湿漉漉的风衣,将它小心地搭在门边一把闲置的木椅背上,避免水滴弄脏地面。

      然后,他走到离羌渝不远不近的地方,那里放着一把蒙着灰的旧扶手椅,他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羌渝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你看起来不太好。”严衍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里的内容却直接越过了所有社交寒暄。

      羌渝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扯动嘴角,想回一句惯常的嘲讽,比如“拜你所赐”,或者“不劳费心”,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疲惫,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雨声的余韵里。

      “听艾瑞克说,你最近都没怎么出门。”严衍继续说着,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有点担心你。”

      羌渝终于缓缓转过身。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消耗殆尽的颓败感。

      他抬起眼,看向严衍。

      严衍站在那片阴影与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交界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固执的专注。

      “你到底想怎么样,严衍?”羌渝的声音很低,带着长时间沉默后的干涩,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遍遍提醒我过去发生了什么?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严衍静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因为他的尖锐而动容。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羌渝。好好地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钝重的锤子,狠狠砸在羌渝的心上。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情感的渲染,只是最简单、最直白的一句话,却瞬间击溃了他所有试图维持的冷漠和敌意。

      他猛地别开脸,胸腔里一阵剧烈的翻涌,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股酸涩的热意逼了回去。

      “我活成什么样子,都跟你没关系。”他听到自己用残存的气力,发出虚弱不堪的抵抗。

      “有关系。”严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对我来说,一直都有关系。”

      空气再次凝固。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窗沿上,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伴奏。

      严衍没有再逼近,也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礁石,承受着羌渝所有无声的排斥和痛苦,却岿然不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宣告。

      过了一会儿,严衍的目光从羌渝身上移开,落在了旁边工作台上那尊被湿布半盖着的、充满挣扎感的雕塑上。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一个既能看清雕塑,又不会过于侵入羌渝私人空间的距离。

      “它看起来很痛苦。”严衍看着那尊雕塑,忽然说道,语气像在评论天气。

      羌渝的身体僵了一下。

      “但它在挣扎,”严衍继续说着,目光专注地流连在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紧绷的肌肉纹理上,“即使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扭曲,它依然在试图表达,反抗。”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覆盖在作品表层的形式,直指其内核的情感。

      他没有用任何艺术评论的术语,只是用最朴素的词语,描述着他所看到的。

      羌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他从未想过,第一个如此精准地触碰到他作品灵魂的人,会是严衍。

      他一直以为,那些评论家们所谓的“痛苦”、“张力”,不过是附庸风雅的标签。

      “闭嘴。”羌渝低吼道,声音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和恼怒。

      他受不了这种被洞悉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严衍。

      他宁愿他像其他人一样,停留在肤浅的赞美或批判。

      严衍果然不再评论雕塑。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羌渝,目光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痛楚,还有一种被羌渝这种近乎自毁的、对他所有努力都视而不见的态度所激起的、压抑已久的暗火。

      室内的空气仿佛因为他的注视而变得更加稀薄。

      忽然,严衍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打破了之前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羌渝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工作台边缘。“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警惕。

      严衍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之下蕴藏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然后,在羌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猛地伸手,不是粗暴地抓扯,而是用一种精准而强硬的力道,扣住了羌渝的后颈,阻止了他任何可能的退避。

      另一只手则撑在了羌渝身侧的工作台上,将他困在了自己与冰冷的台面之间。

      “严衍!”羌渝惊怒交加,挣扎起来,手抵在严衍的胸膛上,试图推开他。

      但严衍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力道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近乎凶狠的决绝,不容他挣脱。

      “你总是这样…”严衍的声音低哑,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瓣响起,气息灼热,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把我的关心…当成空气,把你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然后,不等羌渝反应,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他那张总是说出刻薄话语、此刻却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吻。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充满了占有欲和六年分离所积攒的所有不甘、愤怒、担忧与绝望的吻。

      唇齿间是近乎粗暴的碾磨和啃咬,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在他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将他从那种自我放逐的麻木中强行拉扯出来。

      羌渝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他用力挣扎,双手在严衍的背上胡乱地推拒、捶打,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被堵住的呜咽声。

      但严衍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禁锢着他,那个吻更是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掠夺着他的呼吸,也搅碎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能感受到严衍身体的紧绷,感受到他胸膛下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这个吻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严衍才猛地松开了他,向后退开一步,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紊乱。

      他的嘴唇因为刚才的厮磨而显得有些红肿,眼神却依旧深邃而锐利,紧紧盯着羌渝。

      羌渝像是脱力般靠在工作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上传来的刺痛感和陌生的酥麻感让他浑身颤抖。

      他抬起手,用手背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被侵犯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慌乱。

      “你混蛋…”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严衍看着他擦拭嘴唇的动作,眼神暗了暗,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硬。

      “是,我混蛋。”他承认,声音低沉而沙哑,“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别再装作看不见我,别再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我不介意更混蛋一点。”

      说完,他不再看羌渝,转身,捡起搭在椅子上的风衣,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大步离开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然巨响,在寂静的工作室里久久回荡。

      羌渝独自站在原地,嘴唇上的刺痛感清晰无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严衍身上那混合着雨水的清冽气息,以及那个凶狠的吻所带来的、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这一次,严衍没有留下任何温情的余地。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撕开了两人之间所有伪装的平静,将那些压抑了六年的、复杂而炽烈的情感,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而羌渝,除了感受到被侵犯的愤怒和狼狈之外,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个凶狠的吻,一起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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