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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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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音掷地有声,软绵的杀字比这萧瑟秋风还要冰冷。
众人都没想到一个年幼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
“为何?”嬴政目光沉沉。
含光古怪看他:“父王,你还要问我吗,说到这你不该全都知道,心中有数吗。”
奚夫子说父王是千古一帝,是个厉害的人,还叫他始皇爸爸。奚夫子对他这样推崇,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说,一定是他在藏,长者还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藏呢,就不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吗。
小小的含光叹了口气。
“他离父王的权力太近,又不听你的话,如果有一天他偷走了你的权力怎么办。”
“如果他偷走了你的权力,他不就要杀我了吗。”
蒙毅听完出声:“公主,有陛下在,赵高又怎么敢杀你呢。”
“可父王难道永远都在。”
这话说得,蒙毅不敢接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就算是陛下也不例外。
他闭口不言,含光又看向嬴政,嬴政挑眉说:“我以为你会让我罢了他的官。”
“父王,你小时候夫子没给你讲过屠岸贾的故事吗,你这是要害我。”含光瞪大眼睛,父王给不能托付信任的人信任,现在还想要害她。
嬴政想了好久才想起屠岸贾是谁,晋灵公的宠臣,与忠臣赵盾不和,晋景公即位时,他大权在握,就构陷赵盾的儿子赵同,赵括谋反,发动下宫之难,将赵氏家族几乎满门抄斩。
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父王罢他官不就是害我吗,高说赵高是罪人之后,在咸阳宫做宦者,这样一个人疯狂学法,就是为了某一天得到父王的重用,改变自己的命运,将他打落回原来的地步,他这样记仇的人一定会来杀我。”
含光是个记仇的人,自然能看出赵高也是个记仇的人。
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虽然年幼,可也听过很多故事,屠岸贾这样的小人仅仅因为与赵盾不和,就在他死后将他的家族满门抄斩,要是以后父王不在了,赵高也将他们满门抄斩怎么办,她答应了母亲,要快乐长大,高说要做游侠,他虽然不太聪明,还欺负她,但她希望他能梦想成真。
所以你就要弄死他吗,所有人语塞,又在心中感慨,公主真不愧是陛下的女儿啊,深得陛下的风范。
“再说父王也要杀他不是吗?”
父王这样一个小气鬼,怎么会甘心被人哄骗,这不就衬得他之前像个傻子吗。
嬴政看了她许久,久到含光以为父王嫌她重,不抱她了。
却不想他倏然而笑,语气肃杀:“不错,朕确实要杀他。”
他给赵高信任,让他成为中车府令,不光因为他精通狱法,能力出众,还看中了他是宦者出身,没有家族牵绊,是菟丝草,只能攀附他,只不过没想到他小心思那么多。
如含光所言,此人用不得,也确实该死。
他眸光冷淡:“吏不可阿法,阿法则罪,赵高为中车府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判斩首之刑,除其宦籍。”
蒙毅领命。
……
始皇二十六年,赵高纵罪,斩于弃市,枭首以徇。
赵高就这样死了。
让赵高获得这样下场的某人苦着脸坐在咸阳宫的侧殿,竹简平铺在她面前的长案上,等着主人的落笔,含光不想写,可父王说她违反宫规,要罚她,让她坐在这里抄写宫规,写不完就要一直坐在这写。
“父王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我还帮他抓住想要偷他权力的小偷,他不该感谢我吗。”
“他肯定还在记挂我说他坏话的事,父王就不能大度一点吗,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公子高在他旁边,作为兄长,没有约束好妹妹,他也被罚了,还被罚的更重,正在马不停蹄的抄,听到她的抱怨,十分头痛:“别说了,含光,快点抄,你要是再说下去,我们就要抄的更多了。”
是她不想抄吗,含光瞪了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竹简一眼,这么多的字,她的手会写坏的。
忽然她想到办法,眼睛一亮:“高。”
她一开口公子高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含光:“为什么不行,你给我抄,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就是不行,你得自己写。”
他铁了心不肯帮她,含光在心里说了一句胆小鬼,只能拿起笔,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开始写。
没写多少她就不想写了,一个个黑乎乎细长长的字缠在一起,奇奇怪怪,一点也不好写,笔也很奇怪,软的过分,她一落笔就是一团团墨,写错字还要用刀削掉,她总是错好多,削了好久竹子,手都要削累了。
含光从袖中掏出一团在打瞌睡的毛茸茸,团雀睁着豆豆眼茫然的啾了一声,她哼着歌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小木梳给它梳羽毛。
咸阳宫正殿。
嬴政坐在上首,李斯上书。
“陛下,六国文字异形,言语异声,诸地间隔阂甚重,政令不通,臣请下令废除与秦文不同的六国文字,推行小篆,则公文来往畅通无阻,教化普及天下……”
忽然听到一声鸟鸣。
李斯顿住,以为听错了,又传来几声鸟叫,他忍不住往旁边看去,一只团雀从侧殿飞来,穿着鲜红深衣的女童在后面追。
“给我停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让我梳梳毛怎么了。”
团雀在宦者惊恐的目光中慢慢悠悠落在李斯的头冠之上,似乎把那当作栖息的树枝,含光想去捉不听话的小鸟,被嬴政的目光钉住。
她不得不停下:“父王。”
行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礼,不过到底是孩子,这礼也一团稚气。
嬴政颔首:“书抄好了。”
“给朕看看。”
却不提那鸟之事,李斯不敢多言,也不好让人驱鸟,含光忍不住看了看,小鸟就在旁边,父王不让她去捉,一定是故意的。
侍者已经将含光抄的竹简拿来,展开放在嬴政面前,一团团鬼画符映入眼帘,具是缺胳膊少腿,个别正正方方,看着不似小篆,又像小篆,嬴政勉强才辨认出几个字。
一时间默然。
“重抄。”
含光急了,就这几个字她可是抄了好久:“为什么,我都抄完了,父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嬴政快要气笑了:“你给朕读读,你抄的是什么。”
竹简被拿到含光的面前。
上面的一团团墨迹,含光也认不得,虽然认不得,但她没有半点心虚,理直气壮说:“我今年五岁,最近才刚刚开蒙,不知道怎么读。”
身长不足四尺,确实还是个幼童,前几日的聪慧表现倒让他忘记了她的年岁,不过五岁了,这字也学得太差了。
嬴政手指轻扣长案。
本想随意指个博士去教她习字,又想着以含光那鬼灵精的性格,小小的博士官降不住她,目光扫过站在一旁恭敬不语的李斯。
不如让李斯做她的夫子。
念头一起便止不住。
这不是个合适的决定,但,含光睁着大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瞳好似闪烁粼粼金色,那水波之下黑色鳞片若隐若现。
嬴政忽然笑了。
“从明日起就让李斯教你写字。”
李斯诧异,他不认得含光,但她称呼陛下为父王,必然是陛下的公主,陛下让他教公主写字,难道是对他不满,他刚刚提出的政令不合陛下的心意,可陛下明明想要废弃六国语言,推行小篆,他不可能揣摩错呀。
一头雾水,也不敢不从,道了一声遵旨,含光不乐意了,父王怎么能给她指个夫子呢,旁边这个一看就很严格,她才不要多个夫子。
可她已经明白什么是“王”,众人皆从,不敢不听,众人皆服,不敢不依,要是不听他的话,她说不定要有更多的夫子。
“父王,我不想他做我的夫子。”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他做夫子。”嬴政挑眉。
谁想让他做夫子就给他们好了,含光才不管他多么受欢迎呢,可话不能这样说,父王肯定会生气的,她小大人似的叹气:“父王,我不让他做夫子,也是为您考虑呀。”
“他是父王的臣子,为父王做事,要是他教我写字,不就不能为父王做事了吗,那父王不就失去了一个帮手。”
“再者,能成为父王的臣子,一定能力出众,这样优秀的人来教我这样一个小孩子写字,不是大材小用吗。”
“会种地的去种地,才能种出好吃的菜,会打仗的去打仗,战争才会胜利,会做家具的木匠去做家具,才能有更多好看的床和桌子。”
“这位,”含光转头看李斯,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斯说:“臣是李斯,殿下。”
“你擅长什么?”
“臣是廷尉,负责平决诏狱,镇安朝纲,使法度归于一统。”
含光听懂了一个法字,看来也是个跟律法有关的官。
心思又活络起来,不过很快又被压下,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继续说:“你看,父王,这位大人也有自己所擅长的,那就让他去做擅长的事,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是吗。”
李斯暗暗吃惊。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五岁稚子说出的话,他的子女这般年纪还窝在母亲怀里,每日只想着吃喝玩乐呢。
嬴政一点也不意外,他这个女儿机敏擅辩,有一张巧嘴。
他斜眼看李斯,意味不明:“说的不错,李斯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