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言罗藏影

39、久久不散

　　萨杜恩的目光不盯着自己，洛星缇立刻调整了一下贴着肩膀伤口的衣服，湿漉漉的布料黏在伤口上，半干的血液将血肉和衣服连在一起，洛星缇龇牙咧嘴调整了一阵，也没将衣服从肩膀暴露在外的骨头上分开，冷汗一阵阵的流，他放下手，不敢再碰了。

　　以后要是肉长不回去变成高低肩，看上去就更好笑了。

　　洛星缇揉揉自己的眉心，往萨杜恩走去。

　　一只只蛇状的蠕虫怪被他挑到空中爆炸成碎块，萨杜恩的脸色难看的吓人，杀起蠕虫怪来一下子发狠了忘情了，这些蠕虫怪变成了他的发泄对象，在空中飞的比平常高，炸的比平常碎，他像拿着自己的菜刀以把这些蠕虫怪碎尸万段为使命，那副场景仿佛炼狱一般。

　　洛星缇默默走远两步，远离这个鲜血横飞的战场，眼睛有些发直的看着空中那些不断扬起的蠕虫怪碎块。

　　苏尔城的惨状，那么多无辜民众被埋在倒坍的屋子下，是个人都会愤懑的。

　　洛星缇非常能理解萨杜恩的感受。

　　发泄一下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好。

　　洛星缇也挺想发泄一下的，无奈于他现在又累又虚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在蠕虫怪的尸块落在自己脚边时顺便踢个两脚。

　　一层层蠕虫怪被萨杜恩挑开炸成烟花，被蠕虫怪埋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一点身形。

　　首先映入萨杜恩眼帘的是一抹金色，他眼睛猛地睁大，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不由得后退两步。

　　他手上动作一停，两侧的蠕虫怪又将那人埋起。

　　“怎么了？”洛星缇见他状况不对，走上前去。

　　萨杜恩的眉头紧锁着：“好像……好像是莫里斯。”

　　洛星缇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迅速从萨杜恩腰间的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矢，萨杜恩立刻走上前，抢在他之前将那人身上的蠕虫怪用剑挑走，一个抱着脑袋抖动的身影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洛星缇也认出了他的身影，用手去晃他的肩膀：“莫里斯，你还活着吗？莫里斯？”

　　那个头发乱爬的脑袋慢慢的转了过来，他认出了来人，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可……可怕，好可怕……”

　　“你怎么在这。”见他没事，萨杜恩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了，他走过去一把将莫里斯的上身从地上拔起，让这个耸着肩膀的人站起来。

　　但他就像扶不上墙的烂泥，萨杜恩一松手，他的腰肢就折了下去，萨杜恩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对方倚靠着他。

　　“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添乱，让你呆在营地里你乱跑什么？！”

　　萨杜恩的口气很不好，一边让对方靠着他一边嫌弃地拨开他往自己脖子上缠来的头发。

　　“你再控制不好你的头发，我把你削成光头！”萨杜恩将他的头发抓在手里，神色阴郁，显然并不是说笑。

　　莫里斯的颤抖渐渐停止了，耸起的肩也慢慢松懈下来，他有些怔住的面相着洛星缇的方向，眼神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虽然很想呕血，但洛星缇嘴硬啊，他迅速将话题带过，反而问道：“所以你怎么没呆在营地里，乱跑很危险的。”

　　莫里斯停顿了很久，才缓缓垂下头：“我还是想跟着你。”

　　此话一出，他旁边的萨杜恩冷哼一声，“一点纪律都不懂！让你在哪里待命就应该在哪里，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无视上级命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整个军队都乱成一锅粥了！”

　　听萨杜恩严厉的训话，洛星缇微微点头。

　　虽然和莫里斯不太对付，但萨杜恩还是很关心他的，表面上语气不好，但其实是为莫里斯着想。

　　单独行动非常危险，尤其是在这种关头，刚才要不是萨杜恩发现及时救下他，莫里斯的性命可能就交代这这儿了。

　　好在莫里斯也很听话，他没有顶嘴，只是垂着脑袋，有些紧张的扣着手。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萨杜恩又扫了一眼他身上被蠕虫怪咬破冒血的伤口，一时也没有话再来训斥他。

　　许久，他才憋出一句“回去腰背训练加20组，等你肚子伤好之后，先欠着。”

　　洛星缇认可地点点头，莫里斯确实需要腰背训练，他这个腰这么没力，才会支持不住他的上半身地扭来扭去。

　　莫里斯乖乖点了头，萨杜恩见他今天如此好说话，略微有点讶异，但心里也稍微有点满意，他继续说道：

　　“以后的行动需要请示上级，上将或者我，如果我们不在，次一级是作为大校的古德考，再次一级是少校费西斯，都不在的话其他人也可以，他们的军衔都比你高……”

　　莫里斯略微有些不高兴，但没有反驳他，只是时不时偷偷将脸朝向洛星缇，似乎在向他求救。

　　只是他的眼睛却很晦暗，仿佛酝酿着浓重的阴云，他缠满绷带的脸皱起，洛星缇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恐惧未消的忐忑。

　　莫里斯的肩膀又渐渐耸起，身体微微发抖。

　　想起苏尔城中的现状，洛星缇明白他这么害怕的原因。

　　那么多建筑倒坍，压死了不少无辜的居民，苏尔城内弥漫着象征着死亡的血腥，让莫里斯感到害怕。

　　回郊外营地的路只有一条，绕不过去。洛星缇抬起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不害怕，我和萨杜恩都在你旁边。”

　　莫里斯明显怔了一下，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不怕吗，你流了很多血，也可能会死的……”

　　洛星缇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挠了挠头，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虽然自己说是“小伤”，但没有瞒过这个眼盲的人。

　　洛星缇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在一旁的萨杜恩却沉着声音开口了：

　　“为了更多人能够活下去，我们必须流血，甚至不惜献出生命。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会冲在最前面扛下危险，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他不得不为救下别人耗费自己的异能，就算他知道应该为了潜在的危险保留自己的异能。这是军人的职责，莫里斯，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一点，你将不能成为最优秀的军人。”

　　萨杜恩的脸色异常的严肃，说出的话语也异常的铿锵有力，莫里斯的眼睛微微瞪大，有些难以理解的愣在那里：

　　“这……有什么好处？”

　　“声望，军衔，荣誉，和生命相比不值一提，”萨杜恩顿了顿，“但能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

　　洛星缇分外肯定地对萨杜恩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卡希尔军校最优秀的毕业生，这思想觉悟果然是不一般。

　　看见洛星缇的夸奖，萨杜恩脸上难掩喜色，补充道：“而且，虽然受了伤，甚至丢了半条命，看到许多生命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得以存活，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萨杜恩的话让莫里斯陷入了沉思，偶尔抬起头，将脸面向洛星缇的方向，眉头蹙得更紧了，又飞速低下头。

　　洛星缇看出他脸上的困惑，他之后能慢慢体会到的，不必急于一时。

　　已经接近黄昏，天边的阴云笼罩着，看不到太阳，但R2感染区夹杂着蠕虫怪尸体和血腥味的风变得更冷，洛星缇将冷空气吸进肺部，不由得咳嗽两声。

　　“回……回去吧，有点冷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冻感冒，实际上，他一口老血堵在嗓子口，带着一丝腥甜，洛星缇咽了口唾沫吞了下去。

　　撑着这幅身体实在是难受的要晕过去，但他实在是死要面子，在萨杜恩和莫里斯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实在是不成体统，他们的上将应该铁打不坏，时刻是他们忠实的臂膀才行。

　　秉持着这种固执的想法，洛星缇非常坚定地往苏尔城走去，他甚至走出一种大气凛然英勇就义的气势，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这些血是为公民所流，因而坚强地走回家也是一件光荣的事。

　　这一路上，莫里斯沉默了，一直困于某种思索之中，而萨杜恩时不时看向洛星缇越来越苍白的脸，阴天冷色调的光线显得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好像随时要嘎吧一声躺地上死了，但始终没嘎吧一声躺下。

　　到城门口时，天边光线已经略微暗淡，将天地罩成浅蓝色，城门之后分外安静，既没看见守城门的官兵，也没有看见来往的行人。

　　看来都撤走去太阳神殿了，但多少也应该留几个看门的士兵才对。

　　洛星缇微微摇头，苏尔缺乏对天灾人祸的抵御能力，一遇到问题从上到下都很慌乱，怪不得多明尼克这么愁呢。

　　他觉得自己略微能理解多明尼克那种需要锻炼民众和士兵的想法了。

　　一边叹着气，他却看见城门口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洛星缇的瞳孔猛地一缩，也顾不上自己的虚弱，飞速夺身过去。

　　眼前阵阵发黑，他摸到的是早已僵硬了的冰冷的尸体，与此同时，城内萦绕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立刻包裹着他的四周。

　　洛星缇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往城里走去，过分浓郁的血腥味和尸体的恶臭味勾着他本就受伤的内脏，几乎全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一具具碎成碎块的尸体躺在地上，他们身上的血液在蓝色的光线下发黑，残缺的脸上全是惊悚的表情。

　　萨杜恩完全说不出话，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内心仿佛被冰冷刺骨的水包裹着，压抑着，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是麻木的，僵直的往城内走去。

　　许久，他感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下来，他看见洛星缇仓皇的身影从一具尸体走向另一具尸体，但无论他多么急切地过去，对于那些碎在地上的躯体来说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