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言罗藏影

33、暴动之下

　　两人走出林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边还是积着厚重的乌云，压的很低。

　　远远看去，苏尔城西面地势最高处的太阳神殿笼罩在云层里，仿佛被天空吞没。

　　接近苏尔主城，人造太阳在乌云之后的光芒更甚，可惜穿透不了云层，只泄露出一些诡异的红光，将苏尔城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下。

　　人们从屋子里出来，好几个人不由地抬起脸，看向空中那些红色的云。

　　由于不常下雨苏尔的排水系统并不好，此时地面积着水，往窨井盖内缓缓流去。积水倒映着天空的红云，好似天地都被云层封闭住了。

　　“看上去好像要世界末日似的。”人们小声交谈着，就连出摊的小贩也没有大声吆喝。

　　“我听说又有人不见了，回来的那些人还疯了。”

　　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就算多明尼克努力封锁住消息，还是瞒不了多久。

　　“瑞雯死在了家里，昨天我亲眼看见官兵将她尸体抬走的，身上全是血，特别骇人。”

　　“天老爷，她可是个好姑娘啊，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可不是，他丈夫还疯了，可怜见的，一家子就这么完了。”

　　人们沉默了，又抬头望天，诡异的红色在人们心中也蒙上一层阴云。

　　“官府做什么吃的，这么久过去，有没有进展也不说，死的人越来越多，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明天我就去亲戚家躲一阵，营生先不顾了，保命要紧。”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平和的说：“我在苏尔住一辈子了，跑也跑不动了，死在苏尔，也是命该如此。”

　　人们看向这位叫格温的年长女性，她做了半辈子的太阳神的祭司，一生恪守职责，行善积德，获得了苏尔人的尊敬。

　　她的声音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人们看着她脸上那些带着岁月的沉稳的沟壑，内心不由得安定许多。

　　突然，远远的一阵轰隆声传来，人们受惊地一缩，侧耳听了一阵，等到那阵轰隆渐停，才惊骇的面面相觑。

　　“又怎么了？”

　　他们一边惶恐的互相追问，一边迈开步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颗颗惴惴不安的心跳动着，惊悚的颤抖从一个人的身体传递给另一个人的身体，很快传成一片恐惧的海洋。

　　“砰！”这次剧烈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如同在耳边炸开的惊雷。

　　人们尖叫着，毫无秩序地四处逃窜，然而大地震动着，空气也震颤起来，他们连滚带爬企图躲避，头顶的庞然大物却无情的落下越来越大的阴影。

　　佝偻的老人已跌落地上，她操劳的双手在胸口画着太阳神勋章，口中念念有词的祷告。面对砸下来的大块岩板，格温已经避无可避。在生命的最后，看着那越来越大的阴影，她能做的只有祷告神灵。

　　生于乐土，安然一生几十载，就算死于意外，也没有怨言。

　　合上布满皱纹的双眼，格温听着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是再如何明白这一道理，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这段时间拉得很长，她仿佛感觉自己的一生在身体里流过，各种回忆充溢着脑海，她想起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年的老猫潘妮，潘妮已经很老了，没有力气出门觅食，每次她都得把鸡肉撕成非常细碎拌在粥里，潘妮才能略微吃一点，等她一死，可还有人照料潘妮吗？

　　想到潘妮毛皮斑驳的模样，乌苏拉一下子悲从中来，泪水从眼角处细纹流下。

　　她为潘妮做祷告，代替了为自己的祷告，她希望太阳神达日博格能听到她虔诚的声音，让潘妮的晚年得以安度。

　　“——去！”

　　暴动之中，格温听到背后传来的一声，在她心中扩出圈圈涟漪。

　　睁开眼睛时，她正做着祈祷姿势跪在地上。头顶的阴影还是在往自己倾斜而来。然而从另一边的低处飞来朵朵金色的流星，它们义无反顾地撞向大块的岩板，在阴影中划过一道道金色的丝线。

　　格温的浑浊的双眼被光芒照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壮观而浪漫的形象。

　　星星，月亮，都是传说中的天体，至福乐土的人们没有见过，但正因为没见过，每个人的心中都幻想着它们的样子，对其寄予了美好的期望。

　　此时此刻，格温确定自己看到了她的星星。那一直在她心中闪烁着的，温暖与美丽的代名词，那种最纯粹的，最虔诚的如水晶的愿望，在她眼前绚烂着。

　　岩板被星星们刺中，瞬间爬出千万道裂隙，金色光芒从裂隙中射出，“砰”的一声，化作了无数金色的泡沫洒落而下。

　　温暖还一直跪在那里，瞳孔震颤着的看着地上那些还镀着淡淡金光的碎屑，那些光晕渐渐变大，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中蒙上了泪水。

　　“婆婆，您没事吧？”

　　她枯瘦的双手被一双年轻、宽大而温暖的手稳稳地扶着，那人将她慢慢从地上搀起，她转过脸，反而用力地握住了年轻人的双手。

　　格温的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洛星缇已经放开他，夺身向前，箭矢从他的箭袋中飞出，剑指掠动，如拨过水面荡开涟漪，箭矢飞舞，在跌落的岩板上绽开一朵朵金花。

　　五层的高楼，土崩瓦解着向街道落下，楼内的人和楼外的人全都惊惶的尖叫着，他的身形却镇定从容，干脆利落。

　　却见他拨开岩板化为齑粉，踩踏着崩落的砖墙冲入楼中，萨杜恩紧随其后，具有压迫力的建筑物在头顶倒坍，他们也丝毫不惧。

　　格温怔怔看着两个军人的背影没入尘土中，又抬头看向天空。

　　沉重的云层背后，太阳的光辉泻不进来。但太阳神似乎怜悯的垂眸着，回望着他的子民。

　　“黄金之子全身被太阳神金色的光芒萦绕着，但他与他的父亲不同，在太阳神的光芒普惠不到的黑夜，黄金之子变成满天星光，他帮人们劈开黑暗，劈开恐惧，他告诉每个抬起头看天空的孩子，希望就在黑暗之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

　　这是太阳神圣书《奥利恩斯》中对“黄金之子”索拉里恩的描写。这位虔诚的太阳神教徒，在生命的老年终于感受到了神灵对他虔诚信仰的回应。

　　格温那双饱经岁月的双眼，留下滚烫的泪水，滴在她做祈祷状的手上。

　　“走，快走。”洛星缇一手疏散着民众，一手控制箭矢将脱落的岩板崩为碎屑，那些岩板厚，坚硬，内里带着钢筋和碎石，砸下速度快，重力大，他不得不泻出更多异能，才能在它们砸到人前把它们变成碎屑。

　　“你节省一下你的异能！”萨杜恩炸开一根横梁，看向他紧紧板着的脸。

　　外面又是轰隆作响，其他建筑物也出现裂隙将倾，苏尔的士兵出动了，帮助疏散街道上的民众。

　　金光大盛，直逼云霄，将这栋楼的上层全都融成泥水滚落，洛星缇从融化的建筑中跃出，像一根箭矢般冲了出去。

　　“你——”

　　萨杜恩来不及说更多，却见两旁卸落的建筑上，金色的电光噼里啪啦的涌动，洛星缇在其间穿梭，将一个个无力躲避的人送至安全处。

　　因为交通不便而人口集中，苏尔的建筑很密集，遇到这种状况可以说避无可避，本来可以躲避在地下的水道中，但由于连夜大雨，窨井道中满溢着水，沉重的建筑砸下，一些地方的地面开始碎裂，地下的水从裂隙溢出。

　　“西山，太阳神庙，引导居民往那里去！”

　　洛星缇对其他士兵下令道。

　　恐慌的人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怀揣着一颗颗战栗不已的内心，在苏尔的笼子里四处冲撞。

　　“往太阳神殿去，太阳神会保护大家！”格温用她那沉稳、隐忍而坚定的声音，略微抚平了人们焦躁的情绪，

　　“感谢您，婆婆。”洛星缇匆忙向她道谢，“您也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又消失不见，最终落在远处一个站在原地哭泣的小孩身边，出手击碎了倒向他的行道树，将他夹起送到一个士兵身边。

　　格温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只身往自己家中奔去。

　　她一颗衰落的心脏，此时只装了老猫潘妮的身影，打开院门，却见她的老房子中间塌陷，一旁的葡萄架下压着一抹红色。

　　她还没尖叫出声，却见什么东西滚过，葡萄架和尸体全都不见了，老屋旁只留下一个球形的缺口。

　　格温睁大着眼睛，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悲伤，立刻推开裂了一半的屋门，艰难绕过满地的碎瓦，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箱子。

　　四处都是尖叫声，四处都是求救声，它们从四面八方袭向洛星缇，让他没有办法停下来。

　　有许多时候，他赶过去将那些掩埋着人的废墟化为泥水，最后救出的也只是一具血腥的，冰冷的尸体。

　　城市轰隆作响，建筑物变成一堆堆废墟，仿佛一根根支撑着城市的脊梁被折断，露出一截截碎裂的骨头。

　　一开始，洛星缇还能将岩板化为泥水，渐渐地岩板的颗粒越来越大，最终变成拳头大小。

　　石头砸在他的身上，脚下的水冰冷刺骨。让他的内心分外沉重，好在空气的震动也渐渐止息，毕竟建筑再如何，倒成一堆之后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伤害人们的方式。

　　洛星缇呼出一口气，他的拳头渐渐攥紧，发白的指头有些许颤抖。

　　突然，在他前方几百米处的一棵倒下的树一晃，粗大的树干上留下一个硕大的球形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