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日常观察手札》山照我离离

17、一切都是约定5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
　　青娆跪在世子书房冰凉的地板上，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她小心地措辞，只暗示江裁春可能在西路密林遭遇不测，绝口不提孟菱与随喜的勾当。
　　然而顾远洲何等敏锐。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她话语中的破绽。
　　他支开了青娆，又找了一位管事，以关心的名义打听了这几天孟菱和海月的起居，很快便推断出是孟菱背后指使，随喜假传命令。
　　“好……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妃！”顾远洲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的青瓷茶盏被捏得咯咯作响。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孟菱怀着双胎，是国公府的金孙，动不得。这口气，只能另寻出处。
　　次日清晨，随喜被以“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拖到院中行刑。他当然没偷，所以一直喊冤，可是管事确实是在他的枕头下面搜出来了世子的贴身玉佩。
　　五十大板。这是要往死里打的数目。
　　随喜的惨叫声刺耳惊心，世子竟特意命人将海月带来“观刑”。海月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含泪，却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青娆后来才知，来之前孟菱特意叮嘱过海月：“好好配合世子，你也别太在意。让他出了这口气就好了。反正那个遭瘟的狗屁表少爷也没出什么事。”
　　板子一下下落下，随喜的叫声渐渐微弱。行刑的仆役平日没少巴结随喜，此刻却一下比一下狠厉——谁都看得出世子是真动了怒，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徇私。
　　第四十一下落下时，随喜彻底没了声息。
　　而这些，青娆都不知道，她被打发出去采买了。等回到府里，就遇到了顾远洲。
　　顾远洲走到青娆面前，语气异常温和：“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告知，裁春怕是凶多吉少。”
　　青娆很欣喜她救下了一个人命。
　　他打量着青娆，似是第一次认真看她：“你又忠心又贴心，若不是长相寡淡了些，本世子倒愿意给你个体面的名分。”
　　这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青娆脸上。她救下了江裁春，竟得到这样的“奖赏”？
　　她浑浑噩噩地谢恩，浑浑噩噩地退下，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飘飘忽忽的不真实。
　　直到晚间，她才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随喜的死讯。
　　“四十一下就没气儿了……真惨啊，屁股都打烂了……”小丫鬟们窃窃私语，见青娆过来，立刻噤声，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青娆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随喜……死了？
　　那个从小和她一起偷溜出府买合宜酥的随喜？那个总把最大块点心给她的随喜？那个说着“我想配得上你”的随喜？
　　死了。
　　因为她的一句告发吗？
　　青娆跌跌撞撞地跑向世子妃院落，想要求见孟菱。她需要一个人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然而守门的嬷嬷冷着脸拦下她：“世子妃身子不适，不见人。”
　　“我就说几句话……”青娆哀求道。
　　嬷嬷却毫不通融：“世子妃特意吩咐了，谁都不见，尤其是你。”
　　尤其是你。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刺进青娆心里。
　　她在院外徘徊，恰遇见出来的海月。海月一见她，如同见了鬼似的，扭头就要绕道走。
　　“海月姐姐！”青娆急忙拦住她，“随喜他……”
　　“莫要再提了！”海月打断她，眼中带着恐惧，“这事过去了，你我都忘了吧！”
　　“可是我……”青娆还想说什么。
　　海月却压低声音，急促道：“你害死了随喜，还想害死我吗？世子妃现在看见你就心烦，你若是识相，就远远躲着，别再出现在主子们面前！”
　　说罢，她匆匆离去，仿佛青娆是什么瘟疫。
　　青娆独自站在廊下，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救一条人命啊！
　　为什么随喜死了？为什么世子妃厌弃她？为什么海月躲着她？
　　难道……难道她真的做错了？
　　青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想起世子夸赞她“忠心”时的表情，想起随喜临死前的惨叫，想起海月恐惧的眼神……
　　这一切都扭曲得可怕。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人一命的英雄，如今却成了间接害死青梅竹马的凶手。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她喃喃自语，眼泪无声滑落。
　　夜色深沉，定国公府灯火阑珊。青娆独自站在冷风中，第一次对这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产生了彻骨的恐惧与厌恶。
　　这个地方吃人。而她，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吃人的帮凶。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青娆抹去眼泪，缓缓走向自己的小屋。每一步都沉重如铁，仿佛踩在随喜未寒的尸骨上。
　　推开门，桌上放着一包熟悉的油纸包——是合宜酥。想必是随喜前几日送来的，她一直没来得及吃。
　　青娆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已经干硬的糕点，放入口中。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带着血的味道。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和着糕点一起咽下肚去。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吃合宜酥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憨厚的少年，偷偷为她带来这甜腻的点心了。
　　夜更深了。青娆坐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冷月，一夜无眠。
　　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