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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Sile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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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骤降,今天风刮得很大,树枝晃出不知道几重影,甄医生穿着那件风衣服也吹得褶皱,看样子今晚要熨烫一番。
送两人上楼,甄医生同池鹮讲今晚大概天气不好,李菲鹄就也让池鹮早点回家趁着树还没被吹倒。
这倒叫池鹮想起来在南方上学的时候偶尔会刮台风,那时候会把树也刮倒,人也刮跑。
“上楼收拾完走。”池鹮回应的不容反驳。
“好。”李菲鹄点点头,让池鹮推自己上电梯。
回了病房池鹮给李菲鹄倒了杯水,李菲鹄就坐在轮椅上看池鹮把毯子折叠放好放进柜子。
“要不要下来?”
池鹮绕到李菲鹄身后,拍了拍轮椅的把手。
“嗯,我想躺着了。”
李菲鹄还打了个哈欠,屋子里暖和不会形成白雾,只能往眼睛里钻,泪水平铺包裹,反光的泛光是真的困了。
池鹮刚准备转身去按呼叫铃,李菲鹄又提出了要求,“你扶我一把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李菲鹄已经想通了。
池鹮轻轻的嗯一声,好像还很用劲,把轮椅推到床边,用手拉着李菲鹄的手,刚学会的人把握不住力度,全身重量都放到池鹮身上。一下子太重池鹮也抖了一下,连带着笑声讲小心慢慢来。
就着力气往起站一些,不用站直,稳住一些就往床上倒。
平常护工当然不是这样帮她上下床的,但池鹮也不懂,只能靠见过的几次和自己的感觉来,身子自然撑不住,李菲鹄往床上坐的时候池鹮也差点倒在床上,手支了一把床边才站起来。
见这样子李菲鹄还上手扶了一把,不过没扶上池鹮就站稳了,为了回应池鹮尴尬的笑声,自己也笑了几下让她也小心。
站直身子整理了整理衣服,又把李菲鹄的腿也抱上床去,池鹮能感受到对方还施了些力气,好让她抬得轻松。
“好了,那轮椅放回去吗?”
“你不用管了,等等叫护士来搞就行,或者放这里也行,明天……护工还要带我去洗澡。”李菲鹄用胳膊作为着力点往过挪了挪。
“嗯,那先回去了。”池鹮摇了摇手,准备提上包就离开。
“等等。”李菲鹄叫着她的名字,手一伸就拉住她的衣角将她扯回来,“多穿些衣服,天越来越冷了,你只穿单裤子单衬衫太凉了。”
被提醒的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手指的确冰凉,握上李菲鹄的手还让人一抖,“还夏天呢。”
提醒的女孩扬了扬眉毛,点点头说好,松开衣角。
揪着自己的力度减弱了,池鹮又侧了侧头,弯下腰去用手摸了摸李菲鹄的手,接过李菲鹄传递给自己的热度,沿着包袋装进裤子口袋。
走到门外又把身子转回来,抽另一手向她摇晃的告别。
李菲鹄没回应,人已经躺下来了,大概困得不行闭上眼睛了,池鹮把门合上一条缝,留下一道躺着的样态就足够。
走到楼下来不及出门就觉得一阵寒风,看来风的确太大,看着还以为要下雨的样子,身子真觉得有些冷,关节也发抖,但坐上公交就会好许多。
出来的也恰巧,绕了一圈去看公交指示牌就到了。
路灯这下子亮了,街边的样子也能看清楚一些,树干上的白色大概是好多年前就有的,不知道会不会每年都再刷一遍,这趟公交已经坐过好多次,路边的风景也断断续续的看过好几次,记在脑子里很容易。
想来第一次来到这里已经多久,池鹮抬起脑袋靠在车窗上,不愿计算,反正夏天还没过去。
以前学过一句谚语,“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霜儿见”,显然这个夏天还没开始下雨,肢体感觉不到寒冷。
秋天想必也还没到,夏天长的惹人烦。
北方内地秋天总是很短,有时候一个月就过去,人们很快就要穿棉袄和厚羽绒,夏天和冬天又太长,把秋天挤的张不开手,没注意的时候叶子就掉光了,一场雨象征的一下一打,落上一地的树枝枯叶,冬天就来了。
今天可能确实是风太大了,半夜睡着腿抽筋了池鹮才起来看窗户有没有关,从被子里钻出来突然觉得扎骨头的冷,抬起头来看天好像是亮了,白白的反着光。
窗户虚掩着,半开把手式的窗户大概是被风吹开,又因为力的作用反扣回去,腿上劲还没缓过来,脑子又被风刮得呜呜疼,眯着眼睛去把窗户关了,坐回床上看时间才五点,天倒是亮的早。
骚扰信息来不及去看,就着迷糊劲又躺下了,头一挨枕头却清醒了,外头太亮了,惨白的亮,房间里又灰蒙蒙的一片。
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昨天发给李菲鹄的晚安没有回复,许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就睡着了,琢磨着要发消息和她讲自己早上腿抽筋,甄医生的微信电话切断了思路。
本能的犹豫了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才敢接电话。
“去医院。”
声音还嘈杂着,像是边开车边打的电话,没来得及多问多回答一下,对方就把电话挂断。
去厕所抹了把冷水脸就拿手机打车,早上太早接的慢,急忙穿上衣服才打到车,脑子里明明没东西想,却凭空冒出来一句不知道谁说的多穿些衣服,从衣柜里揪了件厚外套就跑出去。
天还暗着,是地上反光?
来不及想究竟,她连甄医生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都没来得及想清楚就上车了。
手里揪着手机等甄医生再给自己打电话,车子打了个滑才把人晃清醒,用手机掏出来给李菲鹄打电话。
没有人接,当然了,她还在睡觉呢。
打了三个没放弃,握着手机按了好几次开关键,犹豫着又给甄医生打了电话,打了好几个也不接。
无助感像日光一样反射到身上,不愿意多想,到了医院天已经亮了,这才发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心理牵挂其他,一股脑的往里冲,上一班电梯刚走,旁边一趟电梯下来,赶紧坐上去按了七楼。
一顺儿沿着走廊走,拐角看见衣物的碎片,脑子里不用想都知道是甄医生,往前小跑两步,呼吸也加快几下。
涌上来了,
涌上来了,
涌上来了,
是什么味道?记忆把它模糊弄错成一地的果蔬腐烂在炎热夏日,蚂蚁啃食发黄氧化处,呕吐是当然的,人的本能调动了屏蔽。
轮椅被甄医生推到门口,她跟在后面往浴室走,走到脚踩到浴室的瓷砖停下来。
她只去过几次浴室,她留宿的时候才进去,并不记得先前是什么样子。
她也很少出门买菜,她妈妈叫她出去的时候才去,或者单纯是自己想吃什么的时候才去,并不记得那个路口先前长什么样子。
故乡的记忆活该封进行李箱,永久地留在暗处的夹层,不要调动出来,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这才是逃避游子的故乡。
瓷砖原先有缝隙的,现如今被填满了铁锈,房间里当然没什么铁制品,浴室里的把手又不会融化腐蚀。
人对听觉太敏感了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一开始只是听见浴室水声响,但水滴砸的太有力,鼓膜穿出恐惧的洞口,要用什么填补?
原本只是想关旋钮,把那位护工吓了一大跳,差点要晕过去,吐在马桶里好不容易缓过来,遮着眼睛才给甄医生打电话。这是当然的,她是值班医生。
电话从来不静音,就是为了让耳朵接收信息,无论是谁打来的为了谁,结果出现在现在太意外,声音从耳道传到大脑把神经穿了结,反应不过来套上那件褶皱的风衣就往外跑。车过红绿灯才想起来给池鹮打电话,这是当然的,她是她的朋友。
还能怎么样呢?池鹮只能往里走,把开着的淋浴头关掉,红色不再被稀释,她早见过这种场景,两次都没做过准备。
蹲下身子来看她,水浅浅的积了一层,混着颜色把衣服也浸湿。
伸手摸了摸病服,湿淋淋的还以为是谁的泪水,人为什么要哭,又不值得。
稍微看看浴室的墙壁,肯定是溅出去的,几滴形状不明的,细细长条流到地上,那样的颜色才是本色,却能和积水层的颜色过渡。
惊吓余后喘息,除了平复心情的声音,就是水流从下水道流的声音,咕咚还是淅沥?池鹮并不知道,她只是发现地砖变成棕色,缝隙填满红褐。
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流完了,滴答声应该是李菲鹄身上的水在往下掉。
应该是时间的流逝,池鹮意识到甄医生在等她,于是抬起头来看她,另一只手握住李菲鹄的手。
往前总是池鹮的手冰到李菲鹄,池鹮自己感觉不到,现在能感觉到了,确实有些温差。
“叫急救的上来吧?”甄医生问她。
“别救她。”池鹮抬着头说,没听懂甄医生要叫上来做些最后功夫,然后给李菲鹄开死亡证明的意思。
甄医生看得出来没救,血早流干了。池鹮看不出来,她只知道不要救她。
字句好像在给答案,时间转弯往回掉头,之前来不及看得轻的问题已经问不出口,答案给出什么根本无法探求。握着手再往她身上贴大概会沾上味道,那味道不同于铁锈果蔬,沾上了洗不掉,非得靠着日子磨记忆,脱一层皮味道才能消掉,再想起来就又往鼻子里钻,敲着大脑日夜闹个不停。
等着人来,还见了赵沝鸢,死亡通知倒叫她有些释然,表情里闷不出来一句话,两个人都觉得拖累。
味道驱不散,回去泡泡柔顺剂也许会消掉一些,花香洗衣液能盖住不少,人都往外跑,她没敢看她从浴室里被抬出去,自顾自把那条毯子和她放在床头柜的本子都带走,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揉了揉眼睛坐下一班电梯往下走。
那条薄毯折起来能当围巾带,还没出门就觉得寒风刺骨从衣领往身体里钻,索性掏出来围上。
外面亮的苍白,往外走踩在红色的毯子上,新拉出来的,大概刚铺上还干净着呢。
风有些大,把夹在围巾里的头发也剥出来,直直往眼睛里刮,要她抬眼看看。
眼皮往上抬,白花落在睫毛,身子受寒抖抖索索个不停,裹紧外套是按理来说,但她忍不住去接往下掉落的,
细细碎碎、稀稀落落。
夏天怎么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