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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煨灶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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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长安,一切都静悄悄的。
距离新帝上位,也快有一年时间了。
天寒地冻,若非今日边关急报,新帝梁晏几乎就要在这西宫猫冬了。他裹着鼠灰大氅,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暖融融的甜香混合着炭火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凛冽。
西宫,淮水阁,熏笼烧得正旺。
暖阁内,刘恒正在美人榻上看话本,他是个高个子,长手长腿几乎占满了整个软榻,他依旧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虞美人红泥金圆领长袍,黑纱裤垂在腿弯,光裸的小腿一翘一翘的。
他像只煨灶猫一样缩在一张雪狐斗篷下,软绵绵地趴着,黑发未束,随意地披散着,长发微卷,丝丝缕缕蔓延在牙白的锦被上,只露小半艳丽的眉眼,手里还捏着块啃得残缺的酥皮点心。
他托着腮,看得很投入,尖尖的唇角时不时勾起。
这幅模样,梁晏看着,心头那股被朝臣聒噪压下去的暖意又翻涌上来,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他打起珠帘走过去,靴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符离,朕听闻你今日在鸿胪寺威风极了,张石那老小子和朕请了一天假,都让你吓坏了。“
刘恒晃动的腿停住了,头都没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新帝对他这怠慢的态度也不生气,伸手拂开他颊边一缕碍事的发丝,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怪不得那些老顽固参你妖艳祸国呢,知道的是你靖安王,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千年狐妖,耐不住洞府清冷,跑朕这宫里来了。”
刘恒听惯了他的疯言疯语,眼睛盯着话本,将剩下的点心全都塞进嘴里,两腮一鼓一鼓,翻了一页书:
“那你这昏君不还是巴巴地往我这祸水窝里钻,你少来几趟,我也乐得清静。”
梁晏搓搓冰凉的手,蹬掉鞋履,一翻身钻入白狐斗篷下,揽着刘恒的腰,把脸埋入他的颈窝,狠狠地吸了一口:
“朕一天见不到你就想念得紧,符离,你熏得什么香这么好闻,给紫宸殿也熏点。”
“香?”刘恒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上挪开,微微侧头挑起眼皮,水光潋滟的眼睛斜睨着他:“我说梁晏,你鼻子有问题就找太医看看去,别跟狗似的在我这嗅来嗅去。”
说完,他推开梁晏的脑袋,翻了个身,长条条地伸展开,将话本扣在脸上,只剩一张丰盈的红唇,舒服地叹口气:
“你今天怎么下了朝就往我这跑?是不是那些老古董又说了什么?”
梁晏撑起半幅身子,夺下那碍事的话本扔一边,俯视着那张动人心魂的脸,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去,碧青的剑眉,鼻梁如险峰,散落的黑发衬着莹白的面庞,他如今清减了许多,梁晏的手在微微凹陷的脸颊停留,这里还留有些少年时的影子,大眼睛带着几分嘲讽望着他,梁晏毫不在意。
看他这副慵懒的模样,谁能想到一年前的刘恒,在朱雀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带着一千人就把他梁晏的三万大军挡在长安城外整整月余?
梁晏的手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缓缓滑过突出的喉结,转而轻轻摩擦他的后颈,像是在抚摸一只大猫,再悍勇的狼,在他手里也要被训成猫,而且是只毛色特别漂亮的波斯猫,梁晏的唇角浮起一抹餍足的笑意。
刘恒不知道他一肚子腌臜心思,只当他按摩手法不错,舒服地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啪,炭火星子炸开,享受了片刻的安逸,梁晏沉吟着,还是开口道:
“边关急报,是王猛。”
刘恒紧闭的睫毛颤了颤:“王猛?”
梁晏压低声音:“黑水关那边,他带了五千人,把粮道截了。”
刘恒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王猛那脑子,怕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梁晏把玩着他的头发继续说:“中央军在黑风口被他设了伏,损了近千。”
刘恒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你派去的人连地形都不查就往里冲?”
梁晏将他敞开的领口拢了拢:“主将赵奎,他说,王猛的人喊着要请九殿下回去主持大局。”
刘恒又阖上那双大眼睛,心知梁晏是个疑心病,拆散了他的凉武旧部,带蜀军冲凉武的地盘,还有那赵奎,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嘴上嗤笑:
“请我回去?他王猛要反,扯我的旗号做什么?”
梁晏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说了出来:“王猛说,当年他若随九殿下守城,他梁晏决计打不进长安,九殿下也不会被那狗皇帝关在宫里受鸟气。”
刘恒猛地睁开眼睛,泛着水光的黑眼仁染上些许怒意,瞧瞧,我刘恒何时成了需要人来救的废物了。
梁晏打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缓缓道:“中央军不敢再进了,黑风口易守难攻,王猛的人都是跟着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拼得狠,再耗下去——”
刘恒打掉他的手,猛地撑起上半身,长发滑到胸前,遮住半张脸,他微微偏头,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梁晏,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梁晏将雪狐披风披到他肩上:“王猛说,他要把你救出来,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打哪儿,他就打哪儿。”
刘恒掀开身上繁复的披风,赤着脚跳到地毯上,压着怒意走了一圈,王猛那蠢货,受了谁的指使,竟把他架在火上烤,他端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你是盼着我这前朝余孽去劝降,让他王猛认你这个新帝?”
他想了想,一旋身,红袍扬起,俯身凑近梁晏,按着他的肩头挑衅道:“也行啊,你放我去黑水关,我去跟他说,他九爷在西宫吃得好、睡得好,懒得管他的破事,让他赶紧散了,别给你添麻烦。”
梁晏见他明目张胆的挑衅,心头那点犹豫彻底塌了。他知道,刘恒这是要去,哪怕嘴上不说,那双眼睛里的焦灼骗不了人,那是他对自己旧部刻入骨血的护短。
梁晏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无奈的笑:“你想去?不怕我扣你个通敌的罪名?”
刘恒一听,火气更大了,他一屁股坐在梁晏身边,搭着他的肩,随口道:“你扣啊,你要是敢,我就敢在黑水关喊一嗓子,说梁晏卸磨杀驴,容不下我这前朝余孽的诸多旧部,到时候看看凉武军的弟兄们,是认你这个新皇帝,还是认我这个前、朝、余、孽。”
说到“前朝余孽”几个字,他想起了朱雀门下,梁晏剑指他时的决绝,语气一变如坠寒冰,梁晏也火了,狠狠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掼倒在软榻上,怒道:“刘恒,你不要总是挑战朕的底线,现在,你是朕的靖安王,再也没有什么九殿下!”
刘恒倒在锦被上,放平身体,任由他掐着喉咙,静静看着他,梁晏胸膛起伏着,感受着掌心下脉搏跳动,刘恒抬手点了点他的胸膛,悠然一笑,带着艳丽的讥诮:
“陛下这君心,真是越发难测了。”
梁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一道显眼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很久了,但那长度依旧触目惊心,他骤然收了手,反手拉住他,反复抚摸着那道疤痕,心生愧疚,轻声道:“小狼,我——”
刘恒猛地抽回手,缩回袖口里,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另一只手摸过话本盖在脸上,闷声闷气地说:“陛下,该干嘛干嘛去吧。”
梁晏将话本轻轻向上推了推,低头如羽毛般轻抚地,在那张丰腴的唇上轻轻一啄,他打量着刘恒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叹了口气:
“小狼,今儿个鸿胪寺干的不错,御书房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确实还有公务没办完,匆忙赶往御书房。
刘恒听见珠帘噼啪互撞的清脆声,挪开话本,露出一只灵动的大眼睛,见梁晏已走,狠狠用袖子抹了几下嘴,想起刚刚梁晏的一系列轻佻言语,又摸又捏,简直是没拿他当成个人,他憋了一肚子邪火,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没动,仰躺着打开话本。
他胡乱翻着话本,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梁晏刚刚的试探,还有鸿胪寺里使者的嘴脸,什么魔头终于死了,什么被新帝挫骨扬灰,腹中邪火越烧越旺,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梁晏这厮,一边在暖阁里动手动脚说疯话,一边把他推出去当猴耍,听那群杂碎议论自己?
“操!”
刘恒猛地将话本摔在软榻上,越想越气,心头那股无名火窜起三丈高。梁晏这是拿他当什么?逗闷子的玩意儿?还是镇宅的凶兽?需要时拎出去吓唬人,用完就扔回角落里,时不时过来逗弄逗弄,当他刘恒是老猫呢?
他豁然起身,连头发都懒得束,穿着半旧的红袍,随手一抖披上大氅,趿拉着靴子,黑着脸,带着一身还没散尽的甜香和暖阁里的慵懒气息,径直就朝梁晏的御书房杀去。
西宫门前的守卫见他面色不善,还是奓着胆子举起腰刀拦了一下:
“殿下去哪里?”
刘恒停也没停,挟着雷霆之怒如阵风刮了出去,咬牙切齿:“不放心就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