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游仙枕

2、方渡桥

　　药阁。

　　“呵呵呵呵……”那同我一样孤傲的男子拦在我身前，仿佛藐视众生般的轻笑。

　　“则，不要笑……求你，不要笑……”你的笑放佛有人持着细长的银针一针一针密密的刺入我的心口，这，便是背叛的代价么……

　　“那我该怎么做？哭么？”你高扬的嘴角勾起一丝诡笑，“哈！你想看我哭么？”

　　“不想……我也放你走好了。我没有理由……呆在你身边。”心口的疼痛仿佛将最后一丝力气也抽离干净，“所有人都看见我背叛了流风，你又要我如何……”

　　如何呆在你身边。

　　“方渡桥，理由不是我能给的。”你收起了傲世的狂笑，却板了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我们这种人,不会为了一个借口去做什么，同样，也不需要一个借口来解释什么。”

　　宫外雨潺潺，药阁里一大屋子人却静默得只剩下雨声。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为什么啊！”如果当初重伤的是你，如果我最先遇到的是你……我别过头望着流风消失的方向，心情错综复杂，想着被这大雨淋得湿透的他将面临一场多大的劫难。

　　“方渡桥，我敢背负，你敢么？”你的语气里分明不容许我有一丝反抗。

　　我方渡桥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只有，不想做的事而已。然而我却顿时心灰意冷，终究，还是为流风心痛了。嘴角的苦笑一点点的溢出，“什么也不要说，你走就好了。”

　　“想不要我么。”你置若罔闻，醇厚的声音如同松开一根绷紧的琴弦一般倏地撞进我空荡荡的心房。

　　呵呵，果然是属于你的回答，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给我留下半点余地。

　　我狠下心不再看流风跑出的方向，只牢牢扣住你一直把玩我头发的手，却一瞬间的失神，“流风他……则，方渡桥是流风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死了。”

　　“呵呵呵呵……那么，方荼，爱了我，就不许你有一丝后悔。”你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的浇铸在我心里。

　　“好，除非我死。”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你就这么霸道的给我定了新的名字——方荼。我药师自此以后便不再渡人，所到之处，只有荼毒。

　　“方荼，我不贪心于承诺。但如果你敢说放我走这种话,我一定毫不留情杀了你!”眉如剑，眼如刀，你上勾的嘴角如同蛰伏地底的魔鬼，让我一步也移动不得。

　　“好，我愿意做的你陪葬。”则，你说的没错，我和你是一样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原谅。自那日我把你救醒之时起，便料到了今天。我方渡桥从来就渡不了别人，因为，我渡不了我自己。

　　我已着魔，任谁都不能找回我的本心，又或许，我终于找回了我自己，“则，我很贪心，会贪到连你呼吸的空气都想占有。”

　　“那么，我便溺死在你的霸道里。”你依旧轻笑的脸带着那么狂傲的表情，仿佛只消看一眼就能把我燃烧殆尽。

　　一月后，明月高悬的夜里，我坐在房顶上吹埙，你轻轻一跃到我身边，墨华镶金的衣袂随风翻飞。

　　我轻按音孔，陶土紫埙低沉的音色幽幽的回响在寂静的夜空里。

　　曲毕，抬眼正对上你凝着月色的眼，“这个是……我最想送给则的。”

　　“呵呵，为什么？”

　　“则，每次我听到它的时候都会有想哭的冲动。”你没有说话，只同我一起坐下来，揽着我的肩将我搂在怀里。

　　“嗯……则，听了这首曲子之后我总会不停的说，我爱你。”你怀中的温度让冰冷的我再一次想起小时候那个人的怀抱，只不过如今，我已不配拥有。

　　“小时候我总是闹着不睡，他便夜夜坐在我床边吹这曲子。说也奇怪，一听见它我便能安静入睡了。”我怔怔的看着手掌大小的埙，情绪泛出了层层回忆。

　　“呵呵呵……”你轻笑出声，搂着我肩的手却紧了一紧，“这么悲伤的曲子，你也睡得着？”
　　我没有理会你的质疑，更加艰涩的开口，“曾经就那么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结果……”我望着头顶上那轮晕着寒光的月亮，任清风将我的发丝吹得飞扬。我嘲讽似的笑了一笑，声音如梗在喉，“……没人能留在我身边。”

　　二十年前，圣上一道杀无赦，株连九族，只有我一人躲在水缸中幸存下来。从此，黑暗封闭的空间，耳畔真实的刀剑相撞之声，亲人绝望的嚎哭与尖啼，成了我永远的噩梦。

　　爬出水缸的时候，我已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的。一个家族几百条人命，顷刻间便尸横满庭，一个富贵百代的官宦世家转瞬间便殒灭没落。夕照残阳，曾经喧闹的庭院似乎还残留着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影子，可眼前分明就只有触目惊心的红，好似修罗血狱。

　　我扑到他身上，却怎么摇也摇不醒。我的双手染满了鲜血，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就此消逝，却束手无策。倒是从他腰间解下了这只埙。

　　“这埙我拿药水浸泡过数次，却怎么也掩盖不去它的血腥味。”我双手碰起埙放在鼻间深深的闻，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每一次都能把我带回那个残忍的日暮。

　　那年，我正值龆齿之年，完全不知今后路该如何走下去。后来，璃云宫的宫主收留了我。那时，我还不知该如何抉择。是药阁还是玄武殿？面对死在眼前的亲人，面对如此脆弱的生命，自此以后，是悬壶济世，还是报仇血恨？这个选择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实在太过勉强，也太过矛盾。我
　　选择做药师，不是为了救死扶伤，而是，我解不开自己心中的结。

　　“这首曲子……是他在夫人去世一个月的时候作的。”我淡淡的开口，仿佛在叙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难怪，这曲子听起来就像两个人生死相随。”

　　“呵呵，生死相随……”我无奈的苦笑，“我没有勇气去死，苟且偷生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跟在则身边的这一月，死在自己的毒下之人比这二十年来救过的人少不了多少，而自己仍旧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医或是毒，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无解的论题。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你忽然将我拉回现实，英俊的脸就贴在我颈侧。你醇厚的声音略微顿了一顿，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是我把你忘了，我准你杀了我。”

　　“那是一定的，不信你可以试试，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转过身伸出三指抬起你略尖的下巴，深深的望进你的眼眸。

　　你反握住我扣在你下巴的手，微眯眼半认真道，“如果我的身体不敌你的毒死了，你会不会还这么喜欢我？”

　　“我会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人偶放在一边天天看着。”我贴近你的耳边，把这世上最残忍的言语送进你心里，让你再也忘不掉。

　　你微笑着吻上我的耳侧，“是么，那一定是个不错的体验。”

　　我轻笑着勾上你的脖子，迎着你霸道的吻一样也不差的还了回去。

　　则，我要让你知道，爱我方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