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到的荔枝》南木余

18、接受，与拒绝

　　从食堂吃完晚饭，走进教学楼大厅，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 ，楼梯间的追逐打闹，都在宣示着青春的气息。
　　林晚和苏容晞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仰望，低垂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只留下教室灯光的倒影，在虚无中徒劳的挣扎。

　　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苏容晞靠着栏杆，仰望着天空。
　　“对了，晚晚，中午画板报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陈森跟你说了句什么…你好像很容易对别人说谢谢？啥啊？”

　　苏容晞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探究的意味。

　　这句话，在此刻刺破了林晚努力维持的平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脑海里又浮现出来“黑板报的场景”她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微凉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这份黏着的烦闷一并呼出。

　　“没什么，他递给我粉笔，我回复而已。”语气云淡风轻，她把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抬头看着远处。

　　“进去吧，”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淡，“早点做完，早点回去刷题。”

　　苏容晞看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好像筑起了一层无形的壁垒，只是点点头：“好。”

　　教室里的光照进了她沉静的面容。多媒体还放着网易云的音乐，充满着欢声笑语，陈森正背对着门口，端详着黑板报的布局，旁边的小组人员也聚集到了这里。

　　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来。目光相触的瞬间，林晚没有躲闪。她们便径直走向放粉笔的角落，开始清点颜色。

　　她拿出粉笔，继续完成第二个边框里面要写的“学习方法板块”。

　　这时，陈森越过她，去拿桌子上的一包糖。
　　“大家辛苦了，补充点能量。”他笑着，目光自然的扫过全场。

　　之后，不着痕迹地落在林晚的身上。

　　林晚感觉到背上每一寸皮肤的知觉都变的敏锐起来。他从纸袋里拿出一颗，越过了林晚，递向她旁边的苏容晞。

　　“尝尝这个。”声音温和有礼，修长的手指捏着那颗透明的中心有些果肉的荔枝糖。

　　苏容晞顿了一秒，接过：“谢谢班长。”

　　然后，陈森的手再次伸进纸袋。这一次，他精准地拿出了另一颗荔枝糖，手臂以一个自然而亲昵的弧度，递到了她的眼前。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她听清，“你的。”

　　那颗糖，安静地躺在他干净的掌心。和他最初滚落在书边的荔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那颗糖，和他等待的姿态。

　　林晚握着粉笔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那颗糖上，然后，平静地向上移动。

　　终于，迎上了他的视线。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她。
　　教室的灯光下，她的眼眸清亮，里面没有惊喜，没有羞涩，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的冰面。

　　“接受？还是拒绝？也许他真的只是顺便？或许…他根本不曾记得那颗滚落的荔枝？”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他坦荡的目光，也避开了那颗糖。

　　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平稳：“谢谢……先放那儿吧。”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没有伸手去接。
　　但也没有完全驳回他的“好意”。她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几乎是仓促地重新拿起粉笔，对着黑板报，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提醒着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兵荒马乱。

　　陈森的目光停留在林晚的背脊一瞬，她所有细微的僵硬和仓促，被他精准的捕捉。

　　他没有收回手，而是从容地将那颗被拒绝的荔枝糖，轻轻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站在了她的身侧，他没有看她。

　　望向黑板，仿佛只是目光共同注视版面布局。

　　“这里的留白，是不是太多了？”他抬起手，虚虚地指向她面前那片不知如何下笔的区域。

　　手臂越过她的肩头，带来一小片压迫感的阴影。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思索，恰好在他们两人之间能清晰听见，却又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尺度。

　　“嗯。”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然后，她微微向另一侧挪了半步，让那片由他手臂带来的阴影从自己肩上移开。

　　“我原本计划在这里补一些具体步骤。”她盯着那片空白，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想法不错，陈森侧过身，在粉笔盒里拿出一根黄色的粉笔，“用这个颜色，醒目。”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粉笔几乎要触到她的指尖。随即，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手又收了回去。
　　“等一下，”他的语气带上一丝正经，会不会步骤多、空隙不够？我们先框一下范围。”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虚虚地点在黑板上，他的小指，在动作中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了她正握着粉笔的手背。

　　那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皮肤。

　　林晚猛地缩回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是不小心的吗？”这个念头本能地冒了出来，寻找着开脱的理由。

　　她应该立刻拉开距离，像刚才拒绝那颗糖一样，用平静的语气指出他的越界。

　　但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只是专注于板报布局而无心之举？她贸然开口，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敏感、自作多情？

　　所有的思绪在几秒钟内翻滚、冲撞，她足够的勇气去验证那个最坏的猜测。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一种带着屈辱感的沉默。她甚至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只是僵硬地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粉笔盒，胡乱地翻找着，指尖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的沉默，她的颤抖，所有细微的抗拒与隐忍，都被陈森尽收眼底。

　　他没有再逼近，反而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极为自然地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

　　“觉得黄色太跳的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用浅蓝色试试，会更协调。”

　　他不再提那个触碰，也不再给她施加正面压力。但这种“恢复正常”本身，就像一切都很正常，果然又多想了。

　　而这，恰恰让林晚感到更加无力与自我怀疑。

　　教室的吵闹声，屏幕上音乐的旋律，黑板报其他成员的讨论，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

　　几分钟后，黑板报终于在略显沉闷中接近尾声， 陈森告知剩下的部分明日再完成。

　　林晚正要将粉笔放进盒里。

　　“等一下，林晚，你的糖。”身后传来声音，将糖拿起递给她。

　　林晚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落在那颗糖上，没有动。

　　他看着她，笑容不变，手又往前送了送，语气自然得像是一种不容推拒的犒劳：“辛苦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随后，又对着所有组员一遍“大家辛苦了，这里有糖，不够再来拿。”从他的桌上拿来那袋还未分完的糖果分发，笑容无可挑剔，带着公事的好意。

　　林晚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在所有组员都看过来的公开场合，再次拒绝他的“好意”，显得有些许突兀。

　　她沉默地摊开手掌。

　　陈森将糖轻轻放入她的掌心。这一次，他的动作克制而规矩，指尖没有半分逾越。

　　糖落在手里，带着微凉的、坚硬的触感。

　　“谢谢。”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随即合拢手掌，仿佛接过的不是一颗糖，而是一件需要尽快处置的物品。

　　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迅速将糖塞进口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身后还有分糖的声音，随着林晚加快的脚步渐行渐远。

　　苏容晞却从后面快步跟上，与她并肩。

　　“晚晚，”她压低声音，手里捏着那颗荔枝糖递到林晚眼前。糖纸在灯光下反着微光，“看，陈森又给了颗糖。”

　　苏容晞用胳膊碰了碰林晚，眼神亮晶晶的：“每人一颗，他亲自发的。”

　　林晚只是“嗯”了一声，脚步未停。

　　苏容晞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一把拉住她手腕：“晚晚，你不对劲，他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没事。”林晚想抽回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晚自习的两节课很快过去。

　　伴随着窗外细细的雨声，林晚将自己埋进了习题里，尤其是物理。严谨的公式和确定的答案，为她构筑了一个安全的绝对领域。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稳定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