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有骤雨》溯星辰

20、重量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织成一片朦胧的光网。冷星临房间的台灯是这片光海里最孤独也最倔强的一盏。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间寂静出租屋里唯一的旋律。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视线从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上短暂移开，落在被窗帘遮挡的窗户上。

　　母亲就在一墙之隔的客厅，偶尔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像无形的线，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本就紧绷的背脊更加僵硬。

　　她不能停，也不敢停。“妈妈以后只能靠你了”这句话，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咒语，驱动着她近乎机械地吞咽着知识，哪怕胃里因匆忙吞咽的晚餐而有些不适，哪怕精神早已疲惫不堪。

　　“好累”

　　与之相比，林昭晞的房间温暖明亮。
　　柔软的地毯，堆着几只毛绒玩偶的床铺，以及空气中淡淡的香薰气息，都透着被精心呵护的痕迹。她刚吃完妈妈端来的水果，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书 本摊在桌上，复习的间隙，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了与冷星临的聊天界面。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该说什么。下午校门口那个清瘦孤寂的背影，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起冷星临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疏离。那种感觉，和她此刻被爱与温暖包围的现状，割裂得让她心头莫名发堵。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犹豫了半天，林昭晞最终还是只发过去一条简短的消息：
　　「小星，复习得怎么样？加油哦！」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

　　冷星临确实看到了手机屏幕的微光闪烁，她也看到了那个跳跃的名字。但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此刻的任何关心，都像是一种她无法承受的打扰。她必须全神贯注，必须用成绩筑起一道高墙，才能暂时抵御母亲那无处不在的期望所带来的重压。

　　她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回应那份来自光明世界的问候。

　　这种刻意的忽视，让林昭晞心里那点微妙的涩意逐渐扩大。她放下手机，有些烦躁地翻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次日，教室。

　　期中考前的紧张气氛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呼吸。课间十分钟，大部分人都伏在桌上争分夺秒地小憩，或是继续与难题搏斗。

　　冷星临从洗手间回来，经过林昭晞的座位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林昭晞正趴在桌上，脸朝着过道，似乎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嘟着，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冷星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收回，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她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她昨天……发了消息。）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柔软了一瞬，但立刻被更强大的理智覆盖。

　　林昭晞的关心是真诚的，却也是她无法轻松接住的重量。与其让这份短暂的靠近最终变成负担，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林昭晞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听到了那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

　　她期待着什么，或许是一句简单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但什么都没有。期待落空的感觉让她心里空了一块，闷闷的，有些发凉。

　　她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冷星临已经端坐在座位上，背影挺直，像一株在风雪中孤傲生长的植物，拒绝着任何形式的靠近。林昭晞默默收回视线，也坐直了身体，拿起了笔。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墙。近在咫尺，却呼吸着截然不同的空气。

　　放学时分。

　　冷星临几乎是铃声一响就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了教室。她需要尽快回家，投入到永无止境的复习中，也需要在母亲设定的轨道上，扮演一个合格的、心无旁骛的考生。

　　林昭晞则有些磨蹭。她看着那个银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心里那点失落和不解再次浮现。直到母亲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在校门外等着，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振作精神，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走了出去。

　　“宝贝，今天复习累不累啊？”林妈妈接过女儿的书包，关切地问。

　　“还好。”林昭晞靠在舒适的座椅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她在公交站牌下看到了冷星临。她独自站着，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银白色的发丝被晚风吹动，侧影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单薄而坚韧。

　　（小星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车子缓缓驶过站台，将那个孤独的身影远远抛在后面。林昭晞收回目光，心里那种酸涩无力感再次漫了上来。

　　她拥有很多，父母的宠爱，优渥的生活，似乎触手可及的快乐。可此刻，她却觉得，那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冷星临，身上有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东西，一种沉重而冰冷，却又莫名吸引着她的……真实。

　　夜晚，再次降临。

　　冷星临的出租屋。冷母检查了她刚做完的一套模拟试卷，眉头微蹙：“数学这道大题思路不对，基础还是不牢。还有语文的阅读理解，得分点抓得不准。”

　　她用红笔在卷子上划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晚把这些错题重新整理一遍，弄懂为止。距离考试没几天了，一分都不能丢。”

　　“嗯。”冷星临低声应着，接过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努力永远不够，成绩永有提升空间。

　　而在林昭晞家，则是另一番光景。

　　“晞晞，别太拼了，快来尝尝爸爸刚炖好的燕窝！”林爸爸端着白瓷碗走进来。

　　“谢谢爸！”林昭晞放下笔，接过碗，温暖的甜香沁人心脾。父母围在她身边，问着学校里的趣事，关心着她的心情，却绝口不提给她施加压力。

　　她享受着这份宠爱，心里却像缺了一小块，时不时有冷风灌入。

　　她想起冷星临，想起她那间似乎永远笼罩着低气压的房间，想起她接电话时微微收紧的手指。

　　（如果……如果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悄悄生长。可是，该如何靠近呢？林昭晞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重量，无声无息，却足以将人压垮；而有些距离，并非善意就能跨越。

　　夜的这一端，是沉默的抗争与背负；夜的那一端，是温暖的困惑与张望。期中考的钟声尚未敲响，一场关于成长、理解与无声压力的预演，早已在两人之间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