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安南》赴渊不赴渊

17、新岁安康

　　吴雪落享受着这一刻，忽而脑中闪过赵喆的影子。她低下头，声音略略失落：“你会成亲吗？”
　　艾安南为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摸不着头脑：“怎忽然问这个。”
　　“抱歉，我又冒犯了。” 吴雪落忽而想到艾安南白日说的话，立刻收声。
　　艾安南心跳不止，浮现起除夕夜赵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她望着吴雪落的侧脸，天上繁星化作雀斑在她脸庞洒落，脸侧轮廓像她手下锋利的剑刃。一个落在她的心上，一个划破她的平静。她想看吴雪落身着一袭红装，在喜烛下面容羞涩的模样，却也害怕她身着红装走向另外一个人。
　　“你可曾动过心？”
　　艾安南再次鼓起勇气试探，她想听到这个答案，又害怕听到。
　　吴雪落摇摇头：“烦心事太多，没这个功夫。”
　　“我能听吗？”艾安南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都是些琐事，没什么可说的。”吴雪落说不出口。不知为何，她不愿骗艾安南。既然做不到坦诚，不如不说。
　　“好吧。”艾安南悻悻地转过头，一瞬伤神。
　　吴雪落意识到自己讲得过于绝情，说道：“不过是些寻常事，我嘴笨，讲不出个新鲜。你动心前要擦亮眼睛，莫要看上不值得的人。我看过太多不值得的人，不希望你也……”
　　艾安南眼神一亮侧身坚定道：“不会的！”
　　“你怎知不会？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明面，有些人暗地里不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万一不能选就更糟了。”吴雪落想着赵喆又不禁犯恶心。
　　“但她不会。”
　　吴雪落震惊转头，认真坐起，试图劝艾安南回头是岸：“他真的不可信！”
　　“你又不知她是谁，怎知她不可信？”艾安南见她反应剧烈，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说起来，艾安南的确没说是谁，吴雪落拿起酒壶饮酒掩饰慌乱：“你说的谁？”
　　“你说的又是谁？”
　　吴雪落想着反正不能让她接近赵喆，便说道：“总之我们都认识。”
　　艾安南坐起望着吴雪落笑：“巧了，我说的人我们也都认识。”
　　吴雪落在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个人，越来越慌张。艾安南方及笄两年，年龄相仿的可不就是赵喆！
　　“他会毁了你的！清醒点！你难道没听过他的传闻？都是真的！”吴雪落望着艾安南笑意盈盈的眼睛，似乎她对赵喆很有兴趣。艾安南笑得吴雪落心里发慌。
　　“什么传闻？”艾安南越听越糊涂。
　　吴雪落细数着赵喆条条罪行，心道艾安南简直疯了：“狎妓、强抢民女、甚至杀人，这样的人你不值得你动情！”
　　“赵喆？”艾安南说罢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对赵喆动心了？亏你想得出。”
　　吴雪落见她大笑又狐疑起来：“秦秋更不靠谱！”
　　艾安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小脑瓜都想什么呢？”
　　“我们都认识的男人还能有谁？难不成你要给赵城做续弦？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太荒唐了，这些人尚且配不上她，他人更配不上，这世间没有配得上她的人。吴雪落已有醉意，思绪混乱，情绪莫名低落。
　　艾安南听她将范围限定在男性，不禁心凉。是啊，有谁会相信她对女子动了心？
　　吴雪落酒量不佳，眼前已有些模糊，嘴边说不清话，扶着额头在嘴边念叨：“莫要被骗，他们都想骗……都骗你……”
　　“你呢？你会骗我吗？”
　　吴雪落沉浸于哀伤，没有看到艾安南期待的眼神，不知作何回应：“艾捕头，不要相信他人，要相信自己。这世上，只有自己最靠谱。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
　　“你这么聪明、善良、漂亮不应该被牺牲、被算计。”
　　想起过往种种，吴雪落真心希望艾安南过得好。不要选错人，落得惠妃那样惨痛的下场。
　　一口口烈酒灌进身体，却浇不灭她心中对世事炎凉的悲观。
　　艾安南看着吴雪落哀伤的神情，似乎拨开了一层迷雾。或许她性情淡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她的心上有一把锁，艾安南希望自己是那把开锁的钥匙。若能维持现状，做朋友也好过一拍两散。
　　“你可尝试相信我，我绝不背弃你。”
　　吴雪落晃神地望着艾安南：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我不配。”她摇头自嘲：“你有你的志向，我只会拖累你罢了。”
　　吴雪落话语含糊，艾安南凑近细问：“我没有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吴雪落说罢又抬起酒壶。
　　艾安南见吴雪落神情恍惚，抢过酒壶起身道：“不可再喝了，若回家太晚，母亲该担心了。回吧。”
　　吴雪落头晕目眩，起身未站稳又跌倒。艾安南见状忙去拉，吴雪落像小鸡一样，被艾安南坚实的手臂拉在半空。
　　吴雪落恍惚看到十三年前的艾安南在街边将自己拉住，塞来一个华丽的饭盒。又看到她身着一身白袍持枪从屋顶而降，挡在她和阎王中间。她岂止救她一命，她一条命又如何敢同她相抵？
　　熟悉的感觉同样涌上艾安南心头，却说不出哪里熟悉。
　　吴雪落醉着，迷迷糊糊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艾安南将她举到马背上：“能的，想见便见。莫说胡话了，我们回家。”
　　吴雪落听到“家”，苦笑着：我还能有“家”吗？
　　她紧紧搂着艾安南的腰，不知不觉间贴上她的后背。半梦半醒中似乎回到再见的那个雪夜，她背着她穿过十三条巷子到京兆尹府。她的头发依然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独属于她的香气。迷糊间已到赵府门口，十几年来她从未睡得如此踏实过。

　　吴雪落在艾安南停马时才发觉贴着她睡着了，匆忙跳下马低头小声道：“抱歉。”
　　“为何道歉？”
　　“我……睡着了”吴雪落低下头：“本应是我送你回府的，反倒劳烦艾捕头……”
　　艾安南将吴雪落的脸托起，吴雪落心尖如惊鸟飞离的枝桠，连带着身体在夜风中颤抖，话语梗在嘴边蜷缩作一团，紧紧依偎在艾安南温暖的指尖。她慌乱地对上艾安南深邃闪亮的眼眸，她的眼睛是辽阔的星河，顺着手掌蜿蜒流淌进吴雪落心底，将她淹没，呼吸也随心跳变得急促，忽而产生了想要触摸这条长河的疯念头。
　　“逸尘，自信些。你知道吗？你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厉害百倍。”
　　艾安南真心这样想，她是定要策马疾驰过树林停在空地才好观赏的清冷弯月，值得让人为她停留整夜、余生回顾的独一月色。可惜世间大多人不会抬头赏月，更不愿策马穿越树林。
　　“当真？”
　　“当真。”
　　艾安南认真的神情总能打动吴雪落，她嘴角渐渐上扬，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她确信自己是疯了，那便借着酒劲疯一回又如何？
　　艾安南看着吴雪落青涩的笑容，也感到开心。她脸上的雀斑削减了眉眼间的凌厉，在笑容中似烟花绽放，绚烂可爱。
　　艾安南不知她并不住在赵府，吴雪落舍不得她离开，却也不忍再让她送自己。或者说她为自己住在“狗窝”而感到窘迫，根本不想告诉艾安南，生怕她因自己出身的低贱和现状的拮据感到落差与厌恶。她说不清为何如此，自打上次在医馆分别后便对艾安南有了些想要亲近的念头。吴雪落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与旁人不同。
　　这样的直觉使她不时担心：皇帝是否会另派人暗杀她？赵喆是否会害她？回归理智，可能性不大，可吴雪落还是担心，仿佛身体已由不得她控制。
　　吴雪落在马下依依不舍地望着她：“路上小心。”
　　赵府门口悬着的灯笼照得艾安南轮廓清晰，即使身着不显身形的捕快服依旧不减风华：“星空很美，谢谢你。”
　　吴雪落低头羞涩而扭捏：“你……比星空还美。”
　　艾安南听惯了这种话，此时却因出自吴雪落之口意外的开心：“你也是。”
　　艾安南骑马走过又调转马头，正对上吴雪落的傻笑：“逸尘。”
　　吴雪落立刻收敛：“啊？”
　　“新岁安康。”艾安南捕捉到她只一瞬的憨样，像是买到了点心铺最后一份点心一般庆幸。
　　吴雪落眼中闪过一瞬光亮，回应道：“新岁安康。”
　　夜半，吴雪落似在半空坠落，恍然惊醒，心中难以言说的恐慌缠绕在心头，前半生的回忆如泉涌现，她想到艾安南说——好好活着，便是报答。须臾，艾安南的脸在眼前渐渐消失，水边随着她理智回归，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害怕失去的情绪令她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思东想西，时而欢喜、时而忧愁。不知怎的，抽离思绪望向窗外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早已在世态炎凉中锻造的钢铁之心在似水柔情中生出点点铁锈，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气息。
　　吴雪落回过神后疑惑不已：“我为何会想这些？即便是担心也不至想到失眠。”
　　艾安南将草编促织放在枕边，回想白日时的甜蜜，阵阵痴笑。即将入眠时忽而想起大盗正是以草编为生，匆忙起身前往京兆尹府查看抄没的物品。
　　两只促织草编放在一起对比，所幸编制手法并不相同。
　　艾安南松了一口，自责之情油然而生：“我怎能对她如此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