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小兔子啃萝卜

17、第 17 章

　　暮色渐沉，杂货铺后院的煤油灯将一方小天地烘得暖融融的。
　　负责人老陈端来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金黄的粥面上浮着细密的米油。
　　“来，趁热喝。”他先给钟文涛盛了一碗，细心叮嘱，“小心烫，慢慢喝。”
　　小岁蹲在钟文涛膝边，仰着小脸看他一勺一勺地喝粥，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膝盖：“钟伯伯，您还难受吗？”
　　钟文涛放下碗，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看到小岁，伯伯就好多了。”
　　老陈又盛了一碗粥，特意多加了几颗红枣，端到林九面前：“林姑娘，这一天辛苦了。”
　　他在门槛旁坐下，看着林九细心地挑出枣核，把枣肉喂给小岁。
　　“林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老陈的声音温和。
　　“送小岁去H市找他姐姐。”林九的回答没有迟疑。
　　他摩挲着手中的粗瓷碗：“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组织需要你这样的同志。”
　　林九摇了摇头。她没有为那个老人做过什么，送小岁去与亲人相聚，是她唯一一个自己创造的指令，也是最后一件可以为刘奶奶做的事。
　　她的核心程序里，不该有情绪，但事实是不知何时起，她已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工智能。
　　一直以来她不想改变历史，不愿使用超越时代的能力，更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羁绊，她本该是个透明的过客，像风一样不留痕迹。
　　可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不由自主地浮现：喜家村的袅袅炊烟、小岁紧紧握住她的手、刘奶奶慈爱的目光、黄小妹临别时含泪的感谢、钟书意那份真挚的好感、钟文涛决绝的背影......所有这些，都在她精密的计算系统中留下了无法删除的数据。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群碳基生命产生了类似"不舍"的情绪波动。
　　老陈见林九沉默，也不再相劝。
　　“等送小岁到了H市，”老陈的声音很轻，像在聊家常，“可以去同辉茶馆，那里的茶点满市闻名。要是路过天津卫，可以去找英租界的书店。那里的杏仁茶很香，小岁一定会喜欢。”

　　“这一路上啊，”老陈望着满天星斗，“江南的桂花糕、广州的双皮奶，都是小岁没尝过的滋味。要是顺路，都让孩子尝尝。”
　　小岁的眼睛亮了起来，悄悄拉住林九的衣角。林九感受着孩子手心的温度，听见老陈继续说：“就当是……多认识几个能歇脚的地方。”
　　月光洒满院落，老陈从怀里取出一个素色信封，轻轻放在林九手边：“这里面是地址，带孩子路过时，可以去坐坐，遇到困难也能去寻求帮助，看完记得销毁。”
　　林九接过，没有说话，她的沉默显得老陈话尤其多。
　　老陈不急不缓地继续说：“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希望这世道能好一些。让像小岁这样的孩子，不必再经历战火；让钟先生这样的生意人，可以安心做生意。”
　　林九低头看着依偎在身边的孩子，小岁正把一颗枣子递到她嘴边：“九儿姐姐也吃。”
　　“你看，”老陈眼角泛起细纹，“这世上值得守护的东西很多。组织做的事，就是想让更多孩子能安心吃上一颗甜枣，让更多老人能平安终老。”
　　“林姑娘可以记下沿途联络点的地址。不管你是不是我们的同志，只要你需要帮助，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九望着小岁信赖的眼神，第一次放任自己进行了一场“违规运算”。
　　如果历史注定要走向某个既定的终点，那这一路上的微光，是否值得被守护？

　　夜风拂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一颗种子越过钢铁与代码的屏障，在那个从未对任何人敞开的核心深处，悄然落下了。

　　……

　　子时刚过，运煤车悄无声息地驶离杂货铺后院。林九站在暗处，目送着载有钟文涛的车影消失在夜色里。
　　钟先生临走前将一块怀表塞进她手中："今日之事多谢，现在身无长物，只有这块怀表，清林姑娘务必收下。"

　　此时另一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踉跄着走出原始森林，进了丰县，他浑身污垢，嘴唇干裂，正是当日侥幸逃脱的翻译赵日。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警局，抓住值班警察的衣袖："我要见王科长！"
　　警长办公室内，王科长皱眉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老相识。赵日涕泪交加地讲述着之前遭遇的"暴行"，刻意略去了R军屠村的经过。
　　"那女人简直不是人！"赵日浑身发抖，"她一个人就......"
　　王科长正要细问，办公室门被推开，文书送来一叠户籍档案。最上面那张，赫然是林九办理身份证时留下的照片——冷冽美丽的眉眼，平静的神情。
　　赵日猛地瞪大眼睛，指着照片尖叫："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
　　当时他在远处小便，回到营地时看见了满地的尸首和那个女人，她拿着刀结果了武藤队长，那一幕让他惊恐极了，他不敢出声，在原地蹲下，躲过了被杀的厄运。
　　王科长瞳孔骤缩，立即意识到这是个重大线索。他快步走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接机要处，武藤机关长......关于令弟遇害一案，有重大发现。"
　　半小时后，武藤办公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林、九......"武藤盯着桌上的照片，眼中燃起暴怒的火焰。那个他一度欣赏的女人，竟是杀害亲兄的凶手。
　　"传我命令——"武藤的声音冷得刺骨，"立即封锁所有出城要道！火车站、码头全部设卡！特别要搜查所有带小孩的女人！"
　　"可是机关长，现在全城戒严，他们应该还在城内......"
　　"那就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武藤一拳砸在桌上，"就是把丰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悬赏大洋五千。记住，要活的。"

　　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让这个女人为弟弟陪葬。
　　而此时，杂货铺内，林九正看着小岁安然入睡，也进入了休眠。
　　然而不多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九中断休眠，轻轻松开小岁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
　　门一开，老陈带着一身夜露闪身而入，脸色凝重："大事不好，线人刚传来消息，武藤得知了你剿灭R军小队的事，现在正全城搜捕你。"
　　他快速补充："特别要搜查所有带着孩子的女子。巡捕房和R军正在挨家挨户地查，马上就要到这条街了。"
　　林九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小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们怎会知道？"
　　"据说是个幸存的翻译指认了你的照片。"老陈从怀里掏出两张车票，"这是最后一班去奉天的火车，半小时后开。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奉天有人接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和犬吠。老陈脸色一变："来不及了，你们从后门走，我去拖住他们。"
　　林九迅速抱起小岁，孩子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九儿姐姐......"
　　"别出声。"林九用外衣裹住小岁，最后看了眼老陈。
　　突然想起什么，老陈将一个布包交给林九："这里面有些干粮和盘缠。记住，到了奉天找一个举着写有“福源绸缎庄”木牌的人。"
　　林九接过布包，深深看了老陈一眼，随即转身没入后门的黑暗中。
　　前门的砸门声越来越急，老陈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店门。
　　“八嘎！怎么开门这么慢？搜！”
　　“诶？军爷这是怎么了，在下刚刚睡得实在是熟，来得慢了些！”
　　“八嘎！”r军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将老陈打倒在地。
　　林九抱着小岁刚走出后门，就听见前院方向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老陈压抑的痛呼。那声音让林九的步子再也迈不出去。
　　她突然想起粮油店老板为了给他们作掩护，引爆面粉。想起老陈递来车票时坚定的眼神。
　　这些普通人，为什么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从容赴死？又是从何时起，一个为保护人类而生的武器，需要弱小的人类来保护？
　　"小岁，"她低头轻声问，"你怕吗？"
　　孩子在她怀里微微发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林九凝视着他稚嫩却倔强的小脸，做出了一个违背最初指令的决定。
　　她将小岁轻轻放下，单膝跪地与他平视："听着，现在有人正在为我们付出代价。姐姐不愿再看到有人牺牲。"
　　在阴影的掩护下，她不动声色地掰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指节瞬间分解成数万纳米机器人，如微尘般悄然附着在小岁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防护网。
　　"奶奶的荷包里有些钱，"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你要独自去奉天，找到福源绸缎庄的接引人，等姐姐来找你。"
　　孩子的眼眶瞬间通红，却倔强地用袖子擦去滚落的泪珠，用力点头。
　　林九轻柔地抚过他的发丝："老陈给的车票收好，直接去车站，拿着票上车。别跟任何人说话，有人问就说是去找亲戚。"
　　“不要怕，姐姐会一直保护你…往前走，别回头。”
　　小岁看了林九一会儿，最终乖乖的转身向前。
　　林九目送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两个行囊，还提着一口半人高的箱子，颤抖却坚定地向前走去。在巷口，他微微停顿，终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