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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叩门声打破了偏院的寂静。
      “客人,”是之前那位老仆恭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晚膳已备好,老爷和少爷在主厅等候,请客人移步。”
      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时,林九的双眼便倏然睁开,眸中毫无迷蒙之色。
      床上,小岁也被敲门声惊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脸上带着初醒的懵懂,含糊地嘟囔了一声:“……九儿姐姐?”
      林九站起身,走到床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呓语,只是简单地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翘起的头发,然后拿起那套钟家送来的干净衣裳,动作利落地帮他换上,自己也换上了干净衣裙。
      “吃饭。”她言简意赅地对小岁说,随即牵起他的手,打开了房门。
      老仆提着灯笼,恭敬地等在门外,见只有林九和小岁二人,眼中闪过讶异——但也没有多问。
      “客人请随我来。”老仆微微躬身,在前引路。
      林九牵着小岁,沉默地跟在后面,穿过钟家庭院渐深的夜色,走向那灯火通明的主厅。
      路上刘小岁发现了不对,仰着头问道:“九儿姐姐,黄姨呢?”
      “她找到了故人,去寻她的丈夫了。”听闻此话,刘小岁想着这两日黄小妹对他的照顾,瘪了瘪嘴,泪水蓄满眼底,却懂事的没有落下。
      主厅内灯火通明,几盏琉璃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药草清气。
      厅堂布置得雅致,梨花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处处透露出主人家书香门第的底蕴。
      钟书意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受伤的脚踝被仔细地包扎过,此刻正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他的父亲钟文涛坐在主位,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睿智温和的长者,颌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灰白长须,此刻正凝神听着儿子讲述,眉头微微蹙起。
      钟书意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道:"山中遇险,若非林九姑娘相救,儿子怕是真要交代在那儿了。"
      钟文涛看着儿子受伤的脚,眼中带着心疼,沉声道:"以后莫要这般冒险。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这位林姑娘,是钟家的恩人。"
      钟书意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不甘:"我也是想为父亲分忧。如今药材被管控得那么紧,许多寻常方子都配不齐,我..."
      钟文涛叹了口气,抬手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却难掩疲惫:"你的心意为父明白。但如今这世道,R国人横行,动辄得咎。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平平安安。"
      钟书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他攥紧了拳,将在城门口遭遇武藤被迫合影的事,一五一十地低声说了出来。
      钟父听着,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眉头紧锁。他沉默了片刻,屋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叹了口气,并没有责怪儿子,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按在钟书意的肩膀上,声音沉稳:
      "我知晓了。"他目光锐利。
      "这事,你不必再管,为父会去处理。"
      这句话像一块定心石,暂时压下了钟书意心中的不安。
      钟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已逾百年,在这丰县城内扎根极深,救治过的乡绅百姓、乃至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凡几。
      父亲钟文涛看似只是一位儒雅医师,实则历经风雨,处事圆融通透,自有人脉网和应对风波的手段。
      只是这其中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动用些关系,但父亲定然有周旋的余地。
      想通此节,钟书意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他低声应道:“是,父亲。给家里添麻烦了。”
      钟文涛摆摆手。
      正说着,老仆引着林九和小岁走了进来。
      林九步入灯火通明的主厅。钟家准备的衣裙款式简单,灰蓝的色调,被她穿上后却衬得她身形挺拔清瘦,如一株临风的青竹。
      洗去尘灰的肌肤细腻如玉,眉眼清晰如墨画,如同女娲最完美的杰作,她周身笼着一层疏离。
      这通身的气度,哪里像是个寻常的山野村妇?厅中的钟书意与钟父皆是一怔,被林九美貌震慑,一时间忘了言语。
      厅中安静,小岁紧紧挨着林九,小手攥着她的衣角,被明亮的厅堂和陌生人唬住了,小脸上满是怯生生。
      钟父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失态,同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呆滞的儿子。只见钟书意怔怔地望着林九,眼中满是惊艳与恍惚,竟似看得痴了。

      钟文涛心下顿时了然——自己这个一向醉心医药、不解风情的儿子,怕是动了凡心。他收敛心神,率先上前一步。
      他对着林九,郑重地拱手长揖,语气敬重:"这位想必是林姑娘吧?"
      这时钟书意也终于回过神,慌忙起身,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脚,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坚持站着,脸颊微红:"林…林姑娘。"
      林九目光温和许多,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牵着小岁的手始终未松。
      钟文涛见状,吩咐老仆:"快为林姑娘看座,吩咐厨房上膳。"
      厅内的气氛这才稍稍流动起来。
      老仆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几名丫鬟便八仙桌上布起菜来。
      菜肴算不上山珍海味,却做得十分精致用心:一盅清炖鸡汤色泽澄澈,几样时令青蔬炒得油亮碧绿,一碟腊肉蒸得晶莹剔透,还有一笼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虽在乱世,钟家待客的礼数丝毫未减。
      林九安静地端坐,眉眼低垂,对满桌菜肴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只是伸手将一碗米饭和小半碗鸡汤挪到小岁面前,又给他夹了些易咀嚼的菜。
      小岁怯生生地拿起勺子,先看了看林九,见她微微点头,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钟文涛温声道:"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林姑娘请随意。"说着亲自盛了碗汤,示意丫鬟端到林九面前。
      “多谢。”林九十分客气地谢过,声音如玉珠落盘,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听吾儿所言,是你于危难中救了他,”钟父语气诚挚,目光中带着感激,“救命之恩,钟家没齿难忘。姑娘日后但有所需,钟家定义不容辞。”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林九道。
      “虽然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再造之恩。”钟书意有些激动道
      林九瞥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钟文涛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见过不少人施恩图报,却少见如此淡泊之人。
      他不由抚须颔首,由衷赞道:"林姑娘施恩不望报,品性高洁,实在难得。"
      席间静默片刻,钟书意忽然察觉异样,关切问道:"怎不见黄小妹?可是身子不适?"他想起一路颠沛,语气担忧。
      林九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她走了。"声音平静无波。
      "走了?"钟书意一怔,"去往何处?这深更半夜......"
      "寻亲。"林九截断他的话,"人各有志。"
      听闻此话,钟书意没再问下去。只在心中想为何这般着急,连一顿饭也顾不上吃,那林九呢?她也会很快离开吗?
      席间几人和乐融融。
      钟文涛看着眼前这位清丽绝尘的女子,心中不由感慨。他的发妻去世多年,家中一直缺少一位女主人打理内务。若是书意能娶得这般品貌出众的女子为妻,倒真是一桩天赐良缘。
      想到此处,他细细打量起林九来。模样自是万里挑一,更难得的是她身量高挑挺拔,举止间自带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与从容,虽衣着朴素,依然难掩风姿。
      钟父越看越是满意,眼中不禁流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爱与欣赏,连带着语气都更温和了几分:“林姑娘千万不要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林姑娘不知家住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丫鬟为林九布菜,姿态十分周到。
      钟书意在一旁听得有些窘迫,忍不住低声阻拦:“父亲……” 他觉得这般直接探问姑娘家世,实在有些唐突。
      林九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钟父,目光平静,声音清冷客气:“晚辈家乡遭灾,亲人皆已不在。如今只剩小岁与我二人。”
      钟文涛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怜悯。这乱世之中,家破人亡的悲剧他见过太多,早已不会拘泥于世俗的门第之见。
      反倒觉得林九无牵无挂,性情坚韧,与醉心医药、不善世故的儿子颇为相配。
      他顺势温言道:“姑娘受苦了。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就在寒舍安心住下。钟家虽不富庶,总还能提供一席安身之处,也让书意有机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话语间充满了长辈的关怀,不着痕迹地留人。
      钟书意在一旁听得耳根发热,生怕父亲唐突了林九,只得低头盯着碗中的米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筷身,心中隐隐的期待。
      林九停下筷子,迎上钟文涛温和的目光,手轻轻落在小岁发顶。
      “我流落于喜家村,是刘奶奶救了我,如今她已仙逝我要带小岁去寻找他唯一的血脉至亲。”
      钟父讶异,“原来如此”
      钟书意眼中的光亮不易察觉地黯淡了几分,心中的期待落空。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不知……林姑娘下一站打算去往何处?”
      林九的目光扫过他,并未错过那细微的失落:
      “H市。送他寻亲。”
      “H市!”钟书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父亲。
      钟文涛的面色凝重起来,眉头微蹙。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H市…”他缓缓摇头,“林姑娘,非是老夫危言耸听,那地方如今…只怕比这丰县更要凶险数倍。”
      林九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此前我已了解H市的形势。”她低头看了一眼正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望着她的小岁,语气淡然:“再危险也得去。”
      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钟父,道:“只是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钟父闻言,神色一正,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姑娘但说无妨。”
      林九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措辞:“我流落至喜家村时,记忆全无,身无长物…如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书。”她说到这里,话语微顿,似乎觉得伪造身份信息并非易事,或许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在思索是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钟文涛是何等通透之人,立刻明白了她的难处。他并未露出丝毫为难之色,反而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沉稳地接话道:“原来如此。这件事,倒也不算太过棘手。”
      他捋了捋胡须,“明日我便去寻警署的一位朋友,看看能否设法为你运作一二,办理一份身份证明。在这丰县地界,老夫这点薄面应该还是有的。”
      “那就谢过钟老先生了。”林九微微颔首致谢。
      “哎,林姑娘不必如此见外,”钟文涛笑容更和煦了几分,“若是不嫌弃,称呼一声‘钟伯’便好。此事办理或需些时日,林姑娘与小岁就在寒舍安心住下,不必着急。”
      语毕,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自己也不着痕迹地捋了捋胡须,心中那份撮合的心思又活络了几分。

      宾主尽欢,宴席散后,林九牵着小岁回到了别院。
      丫鬟早已贴心地在房内备好了热水和一个大大的木桶。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驱散了夜间的微寒。
      林九蹲下身,动作略显生疏地替小岁解开衣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照料一个人类幼崽。好在小岁十分乖巧,不吵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信任地看着她。
      她将光溜溜的小家伙抱进温热的木桶中。水花轻轻溅起,小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林九拿起布巾,开始为他清洗。她的动作一开始有些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起来,小心地避开孩子的眼睛口鼻,仔细擦拭着他的后背、胳膊和小腿。
      小岁配合地抬起手,转过身,没过多时,便被洗得干干净净,小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一擦干身体,小岁便害羞地跑向床榻,像只灵活的小泥鳅般蜷缩进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九。
      “九儿姐姐,”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依赖,“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林九摇摇头,走到床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中含着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可是…可是我会害怕!”小岁小声嘟囔着,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林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裹在被子里的脑袋。
      “无事的,”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会在房间陪你。”
      对她而言,休息只需进入低能耗休眠状态,无需像人类一样躺下入睡。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安然坐下,目光落在小岁身上。
      “睡吧。”她轻声道。
      小岁看着她坐在那里,心中的怯意终于慢慢消散,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很快便握着被角,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房间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油灯偶尔爆出的细微灯花声。林九静坐椅上,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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