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剑云深》十二韵

1、第一章

　　天衍宗的收徒大典，十年一度，本是仙门盛事，可悬剑峰那位，大约是嫌山下人声嘈杂，灵气浊了，硬是没露面。只传下一道薄薄的剑谕，上面墨迹淋漓，却只一个“静”字。

　　负责收徒的执事长老对着那剑谕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只好按惯例进行。

　　山下人头攒动，少年少女们个个眼神晶亮，怀着鱼跃龙门的期盼。测试灵根的水晶柱前，光芒起起落落，伴随着或狂喜或失落的惊呼叹息。

　　江宁挤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衣着普通，眉眼也普通，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掌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按上了冰凉的测灵石。

　　光芒亮起，驳杂，黯淡。

　　“五行杂灵根，品相下等。”执事弟子声音平淡，甚至懒得多看一眼，“下一个。”

　　周围隐隐传来嗤笑声。江宁沉默地收回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默默走到通过第一轮测试的那群天才身后，像一株长在锦绣花园里的杂草。

　　第二轮是问心路。云雾缭绕的长阶，直通山顶，考验的是心性与毅力。一声令下，少年们争先恐后地涌上。

　　初始还好，越往上，压力越大。无形的重担压在肩头，幻象丛生，勾动着每个人心底的欲望与恐惧。不断有人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或痛哭流涕，或狼狈滚落。

　　江宁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嘴唇抿得发白。幻境在他眼前晃动，富贵荣华，绝色佳人，无敌力量……却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唯有一幕格外清晰：儿时破旧的院落，病重的母亲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宁儿……好好活着……护着自个儿……”

　　就为这一句“护着自个儿”，他咬着牙，一步步向上爬。灵根差又如何？他只想抓住这一线仙缘，活得更好些，更久些。

　　终于踏完最后一级石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地，眼前发黑，胸腔里火烧火燎。他是最后几个爬上来的之一，浑身狼狈，毫不起眼。

　　高台之上，几位峰主长老抚须而谈，目光多在前面那几个天资出众的孩子身上流转，无人留意这个差点失败的杂灵根。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剑光飞至主座之旁，悬停不动。那是悬剑峰的方向。

　　长老们停下交谈，神色肃然了些。

　　主座长老以神念读取讯息，面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看向下方稀稀拉拉通过考核的弟子们，目光扫过那几个单灵根的天才，最后，竟落在了几乎缩在最后面的江宁身上。

　　“江宁。”长老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悬剑峰聂师叔祖点了你入她门下，为你师尊。即刻上悬剑峰拜见吧。”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连江宁自己，也茫然地抬起头。

　　聂双？那个传说中的剑道第一人？那个深居简出、病骨支离、连收徒大典都懒得出席的剑尊？

　　点了他？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柴？

　　惊愕过后，便是无数道混杂着震惊、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钉子一样钉在江宁身上。窃窃私语声嗡地响起。

　　“他？凭什么？” “聂师祖是不是传错讯了？” “走了什么狗屎运……”

　　江宁耳根发热，心跳如鼓，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传讯的执事弟子已走到他面前，语气复杂：“跟我来吧。”

　　通往悬剑峰的路，和其他仙气缭绕、弟子往来的峰头截然不同。越往上走，越是清寂，连鸟鸣声都稀少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缠绕在清冽的云雾里，挥之不去。

　　峰顶院落简单，一带竹篱，几间静室，门扉虚掩。

　　执事弟子在篱笆外便停步，恭敬行礼：“聂师叔祖，弟子江宁带到。”说完，竟不等里面回应，便匆匆退下了，仿佛多留一刻都是负担。

　　江宁独自一人站在院外，手足无措，心跳得更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才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竹扉。

　　院内云气稍散，露出一角天空。一个女子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实的雪色裘衣，墨色长发未绾，流水般披散下来，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惊人，仿佛冰雪雕成，一碰即碎。

　　她正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眼神空旷而疏离。听到推门声，她缓缓转过头来。

　　江宁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没有生气的人。美得惊心，也脆弱得惊心。

　　女子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肩颈纤细得似乎不堪重负。声音带着久病的哑：“药在那边小几上，放下吧。”

　　声音疏淡，没什么情绪，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耳膜。

　　江宁这才注意到旁边矮几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早已凉透的药汁。他并非来送药的弟子，但此刻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只得依言上前，端起那碗冰冷的药盏，迟疑着不知该放下还是该如何。

　　“师尊……”他喉咙发干，声音艰涩，“弟子江宁，奉、奉命前来拜师。”

　　榻上的女子闻言，眸光终于动了动，真正地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清透如寒潭，带着一种能穿透皮囊的审视，却又因久病而蒙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她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看得江宁浑身紧绷。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意味难明。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仿佛收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既是来了，那便留下吧。”

　　说完，她又倦怠地转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清瘦的侧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峰顶东侧有间空屋，自己收拾。无事……不要来扰我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