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区·皆是人祸》霁雨齐林

36、最后的反攻

　　八月一日。
　　正午。
　　A区腹地，曾经象征着人类文明最后秩序与希望的总基地核心区域，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的、冒着浓烟的焦土。铅灰色的天空被永不散尽的烟尘染成肮脏的暗褐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硝烟的辛辣、金属熔化的焦糊、尸体腐烂的甜腥、以及无处不在的血腥。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压抑的天空。激烈的交火声在废墟间此起彼伏，曳光弹拉出的猩红惨绿轨迹不时划破硝烟弥漫的视野，宣告着这片核心战场依旧在流血、在燃烧。
　　在“铁砧”废墟区一处相对坚固、由半截银行金库改造的GPUC前沿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御林军”2000部队的狰狞黑色骷髅标志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几处关键节点，如同嵌入血肉的毒刺。
　　代表GPUC力量的炽热红光虽然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每一次试图拔除这些毒刺的进攻，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代价。
　　沙盘光影闪烁，映照着董其锋冷硬如铁、布满硝烟和疲惫的面容。他黑色的作战服肩头，最高统帅部的旧鹰徽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肩章上的金星在应急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天敬贞、柳开江、沙锦、陈开国、刘忠德等核心将领围站在沙盘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时间，在无声的消耗中流逝，每一秒都是人民和战士的鲜血。
　　就在这时！
　　“嘀嘀嘀——！”
　　指挥所内，所有尚在运作的通讯设备——加密军用频道、备用民用波段、甚至是被干扰得满是杂音的公共广播系统——同时发出尖锐的、代表最高优先级通讯接入的蜂鸣！这突如其来的、覆盖所有频段的强制信号，瞬间撕裂了指挥所内凝重的空气！
　　所有人猛地抬头！
　　巨大的全息通讯主屏幕，在刺眼的雪花闪烁了几秒后，骤然亮起！
　　画面出现的瞬间，指挥所内落针可闻！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瞳孔在震惊中骤然收缩！
　　画面背景，并非“天宫”核心穹顶那虚假的宁静花园，而是——一片真实的、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废墟！燃烧的车辆残骸在远处冒着浓烟，焦黑的断墙在背景中沉默矗立，甚至能看到流弹曳光划过天空的轨迹！
　　镜头前，董其锋那如同铁铸般冷硬的面容清晰地占据了屏幕中心。他穿着那身沾满尘土和硝烟、肩章金星依旧闪耀的最高统帅部深灰色作战服，背后是激烈交火的战场实景！他站在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混凝土掩体上，冷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视着全球每一个角落。
　　没有开场白，没有冗长的宣告。
　　董其锋的声音，通过强制切入的全球广播，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的、金属般冰冷而决绝的力量，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响彻在每一个接收终端，也狠狠砸在指挥所内每个人的心头。
　　> “这里是，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部长，董其锋。”
　　> “我以最高统帅部全体官兵的名义，在此正式宣告：”
　　> “自即日起，公元2054年8月1日正午12时整——”
　　> “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及所属所有武装力量、军事设施、资源储备、指挥系统——”
　　> “即刻起，彻底脱离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的非法管辖！”
　　> “并，无条件、永久性加入——”
　　> “全球人民联合委员会！”
　　> “我们，将与此前所有被压迫、被奴役的同胞并肩战斗！”
　　> “直至，彻底推翻柯振邦及最高联合委员会之暴政！”
　　> “直至，真正属于人民的、平等公正的新秩序降临！”
　　> “此令，即为最高统帅部最终意志！全军遵行！”
　　> “凡阻我前路者——无论昔日袍泽，还是旧日同僚——皆为敌寇！格杀勿论！”
　　每一个字，都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下！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钢铁的意志和滚烫的鲜血！
　　最后那句“格杀勿论”，更是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画面定格在董其锋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上，随即信号中断，屏幕恢复一片死寂的雪花。
　　死寂！
　　指挥所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沙锦叼在嘴里的能量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陈开国和刘忠德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兵，握着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震撼，是释然，还是…迟来的悲壮？
　　天敬贞的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猛地看向柳开江。柳开江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过后，是一种洞悉全局的了然和深沉的决绝。他对着天敬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
　　“呜————！！！”
　　凄厉而悠长的防空警报声，不再是来自委员会堡垒方向，而是从总基地深处、从那些曾经飘扬着猩红鹰徽、此刻却陷入短暂混乱的军事设施中，被强行拉响！但这警报声，不再是代表敌袭的惊恐，而是——冲锋的号角！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震撼寰宇的宣告！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不是爆炸，而是无数重型装甲单位引擎同时启动、履带碾过破碎路面的声音！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彻底唤醒！
　　紧接着！
　　“为了董部长！为了GPUC！为了人民——！杀——！！！”
　　山呼海啸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狂暴、都要整齐划一的怒吼声，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从总基地的四面八方骤然爆发！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枪炮声！
　　这不再是散乱的呐喊，而是经过最严酷训练、拥有最强组织纪律性的正规军团，在统一意志驱动下发出的、毁灭性的战争咆哮！
　　胜利的天平，在董其锋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汇聚了钢铁与意志的巨手，狠狠扳向了GPUC！以一种让全球都为之失声、让敌人瞬间陷入绝望深渊的方式！
　　亚洲战场，“铁砧”核心区。
　　原本正在依托坚固工事、疯狂阻击GPUC进攻的一处“御林军”2000部队重装堡垒。
　　堡垒内的指挥官还在对着通讯器嘶吼，“顶住！给我顶住！增援马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强制切入的董其锋宣言画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堡垒外，原本攻势受挫、被凶猛火力压制在废墟后的GPUC战士，同样看到了画面，听到了那如同惊雷般的宣告。
　　短暂的死寂。
　　“杀——！！！”
　　下一秒，更加狂暴的怒吼从GPUC战士口中爆发！他们不再需要掩体！不再需要交替掩护！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勇气，迎着泼水般的弹雨，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而更让堡垒内“御林军”士兵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在他们侧翼不到一公里处，一支原本属于委员会、负责外围警戒的重型装甲师阵地！那些涂装着猩红鹰徽的主战坦克、自行火炮、装甲运兵车！
　　它们的炮塔，在指挥官呆滞的目光中，开始缓缓转动！炮口，不再指向GPUC的进攻方向，而是——稳稳地、冰冷地，锁定了他们自己所在的堡垒！
　　“不…不可能…”堡垒指挥官发出绝望的呻吟。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连成一片！来自“自己人”阵地的、精准而猛烈的炮火，如同审判之锤，狠狠砸在堡垒的能量护盾和厚重装甲上！护盾剧烈闪烁，瞬间过载崩溃！厚重的合金装甲在□□的亲吻下扭曲、撕裂！
　　“为了人民！冲啊——！”
　　堡垒外的GPUC战士，在己方重炮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堡垒被轰开的缺口！喊杀声、爆炸声、垂死的惨嚎声瞬间响彻堡垒内部！
　　地下战场。
　　错综复杂的管道深处，一支正在艰难渗透、试图破坏“御林军”能源核心的GPUC特种小队，突然发现前方的封锁火力点——熄火了！
　　通讯频道里传来前沿观察哨难以置信的狂喜报告，“鹰巢！鹰巢！这里是鼹鼠！目标能源站守军…他们…他们挂出了白旗！重复！他们挂出了白旗！内部发生交火！他们…他们倒戈了！”
　　“收到！鼹鼠！立刻接管能源站！切断所有对外供能！”指挥中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小队成员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他们不再需要像幽灵一样潜行，而是挺直了腰板，端着武器，大步走向那扇缓缓开启、象征着胜利的合金大门。
　　全球战场。
　　欧洲街头，正在依托街垒进行绝望抵抗的GPUC战士，突然发现对面“御林军”的凶猛火力骤然减弱！紧接着，几辆涂装着最高统帅部旧鹰徽的装甲车轰鸣着撞开了“御林军”的侧翼防线！车上的士兵高喊着“为了人民！”，将致命的火力倾泻在昔日的“盟友”身上！被围困的据点守军士气瞬间爆棚，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
　　北美落基山脉，一支被“御林军”精锐小队追击、濒临绝境的GPUC游击队，绝望地看着追兵越来越近。
　　突然，天空传来刺耳的呼啸！数架涂装着最高统帅部标志的武装旋翼机如同神兵天降，机炮泼洒出复仇的火雨，瞬间将追兵淹没在爆炸和烟尘中！幸存的游击队战士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南美雨林，正在投放毒气的“御林军”运输机群，突然遭到来自后方基地的、密集的地对空导弹锁定拦截！数架运输机凌空爆炸，致命的毒气罐还未开启就化作了火球！雨林中的抵抗者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大洋洲海面，正在围剿GPUC海上浮动平台的“御林军”高速攻击艇，突然被来自后方、原本作为预备队的2000部队主力驱逐舰的炮火覆盖！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攻击艇在惊愕中化为碎片！漂浮在救生筏上的GPUC战士看着远处那艘调转炮口的庞然大物，激动地挥舞着GPUC的臂章！
　　南极冰原，正在向GPUC前进哨站逼近的“御林军”特种雪地装甲分队，突然收到来自后方指挥中心的、混乱而充满惊恐的命令，“撤退！立即撤退！最高统帅部…彻底倒戈了！我们被包围了！”装甲分队指挥官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涂装着最高统帅部徽记的极地装甲集群，面如死灰。
　　碾压！
　　全方位的碾压！
　　董其锋的宣告，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冰块，瞬间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最高统帅部，这个人类文明曾经最庞大、最精锐的战争机器，其倒戈带来的力量是毁灭性的！
　　它不仅仅是增加了几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更是瞬间瓦解了柯振邦阵营残存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和抵抗意志！
　　那些原本隶属于最高统帅部、被柯振邦强行留在身边或派往前线的部队，在听到董其锋命令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长期被董其锋灌输的军人荣誉感、对最高联合委员会暴政的积怨、以及对董部长个人的绝对忠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们调转枪口，将致命的火力倾泻在昔日的“盟友”——“御林军”2000部队和新世界组织的残兵身上！这种来自内部的、突如其来的背叛，比任何外部攻击都更加致命！
　　而那些还在犹豫、或者被柯振邦死忠控制的零星部队，在目睹了同袍的倒戈和GPUC摧枯拉朽的攻势后，最后的抵抗意志也瞬间崩溃。投降的白旗如同瘟疫般在柯振邦阵营的阵地上蔓延。
　　“御林军”2000部队和新世界组织的武装力量，瞬间从凶猛的猎手变成了被围猎的困兽！他们装备精良，单兵素质强悍，但此刻，他们陷入的是一片由愤怒的人民、高效的GPUC武装以及倒戈的正规军团共同组成的、无边无际的死亡泥沼！
　　正面，是GPUC在最高统帅部重型装备支援下发起的、排山倒海般的钢铁洪流！侧面和后方，是昔日“战友”冰冷无情的炮口和刺刀！地下，是GPUC特工和民众无孔不入的袭扰和破坏！
　　天空，是最高统帅部的空军投下的死亡之雨！
　　战局，从董其锋宣告的那一刻起，彻底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抵抗变得零星而绝望。“御林军”黑色的装甲车被GPUC和倒戈部队的坦克集群如同玩具般碾碎、掀翻！穿着外骨骼的精锐步兵，在四面八方泼来的弹雨和炮火覆盖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新世界组织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兵器，在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被炸成一团团腥臭的肉酱！
　　“铁砧”核心区，GPUC临时指挥所。
　　巨大的全息沙盘上，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代表最高统帅部的、冰冷的深蓝色光点，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汇入了代表GPUC的炽热红光之中！
　　这股磅礴的力量注入，让红光瞬间暴涨、沸腾！如同燎原的烈焰，以无可阻挡的态势，瞬间吞噬、淹没了代表“御林军”的黑色骷髅标志！沙盘上，大片大片的区域，如同被点燃的纸张，从象征抵抗的灰暗，瞬间转变为象征彻底解放的、耀眼的金色！
　　通讯频道里，不再是焦急的求援和伤亡报告，而是此起彼伏的、充满了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胜利捷报。
　　“鹰巢！这里是利剑！D7区‘御林军’主力装甲团已向我部投降！重复！投降！缴获重型装备无数！”
　　“这里是柏林之鹰！市内最后三处‘御林军’据点已被肃清！柏林宣告解放！”
　　“北美铁砧报告！新世界组织‘毒牙’实验室被连根拔起！守卫部队被全歼！”
　　“大洋洲海神！‘御林军’残余海上力量已被我联合舰队包围！正在劝降！”
　　……
　　指挥所内，压抑了太久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参谋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技术军官们用力捶打着控制台，发出宣泄般的呐喊！
　　就连董其锋那如同铁铸般的脸上，也露出了极其罕见的、一丝如释重负的、冰冷而凌厉的笑容。
　　天敬贞看着沙盘上那片迅速扩张的金色，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所有郁垒尽数吐出。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柳开江。柳开江也正看着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冰封的锐利褪去，映照着沙盘上胜利的金光，也清晰地映着天敬贞的身影，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疲惫和深沉的暖意。
　　天敬贞伸出手，不是握，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柳开江的手腕。一个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动作：我们，赢了第一步。
　　“啧，董部长这一嗓子，可真够劲！”沙锦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脸上又挂起了那招牌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敬佩。
　　“姓柯的现在怕不是连底裤都输光了？就剩他那点黑骷髅和新世界的臭虫，够塞牙缝吗？”他活动了一下机械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右臂随意地变形重组着，仿佛迫不及待要加入那最后的清扫战场。
　　陈开国和刘忠德两位老兵，背脊挺得笔直。陈开国年轻的面庞上充满了激动和昂扬的战意，刘忠德则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胸前端着的、保养得锃亮的56式冲锋枪木质枪托，那动作如同抚摸最亲密的战友。
　　洗得发白、带着补丁却浆洗得笔挺的65式军装，在这一片胜利的金光中，显得格外醒目而庄重。他们代表的，是这场人民战争中，那永不磨灭的、属于上个世纪的信仰、坚韧与荣光。
　　董其锋缓缓走到巨大的观察窗前。
　　窗外，是依旧硝烟弥漫的战场，但爆炸的火光正在减少，枪声正在变得稀疏。远方，代表着委员会堡垒群的、那几栋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冰冷建筑，在稀薄的烟尘中若隐若现。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冷硬的目光穿越废墟和硝烟，死死锁定着远方“天宫”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宣告最终审判。
　　“传令全军！”
　　“目标——”
　　“柯振邦老巢，‘天宫’！”
　　“总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