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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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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蛮族骑兵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手持简陋斧头、状若疯虎的中原汉子,脸上戏谑的笑容更浓了。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只徒劳挣扎的虫子,甚至勾不起他认真对待的兴趣。他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弯刀,刀锋在昏暗的林间划出冰冷的弧光。
铁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膛。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但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死死钉在草儿藏身的灌木丛前,寸步不退。他握紧斧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
“草儿…别出来…别怕…”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灌木丛后,草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父亲那并不高大、此刻却如同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看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异族弯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恨这具幼小无力的身体,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那骑兵似乎玩腻了,轻轻一磕马腹,战马喷着响鼻,朝着铁柱小步冲来!速度并不快,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铁柱怒吼一声,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他不是冲向骑士,而是冲向马腿!他深知自己绝无可能正面抗衡骑兵,唯有攻击坐骑,才有一线渺茫生机!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迅猛和果决!冰冷的弯刀高悬,蛮族骑兵脸上残忍的笑意凝固,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穷途末路的中原樵夫竟敢主动扑向马腿,有如此胆量和打法!调转刀锋稍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铁柱的斧头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满腔的愤恨,狠狠地砍在了马匹的前腿上!
“唏律律——!”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一软,猛地向前跪倒!
马上的骑兵猝不及防,惊叫着被甩了下来!
机会!
铁柱眼中血光一闪,根本不顾自己是否会被倒下的马匹压到,如同扑食的饿虎,朝着那摔得七荤八素的骑兵猛扑过去!手中的斧头再次扬起,朝着对方的头颅狠狠劈下!
生死关头,这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樵夫,爆发出了最原始的、最野蛮的杀戮本能!
那骑兵毕竟身经百战,虽惊不乱,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斧头深深劈入了他刚才头颅位置的冻土里!
骑兵趁机拔出腰间的短刃,狞笑着刺向铁柱的小腹!
铁柱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躲!
“噗嗤!”一声闷响。
短刃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破旧的棉袄。
铁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动作却丝毫未停!他竟借着对方刺中自己的力道,猛地向前一顶,同时弃了斧头,一双粗壮如山藤的手臂死死箍住了骑兵的脖子!整个人如同铁钳般锁了上去!
他要用最笨、也是最惨烈的方式——勒死他!
那骑兵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被勒得眼球暴突,脸色涨红,手中的短刃胡乱地在铁柱身上又捅又划!
第一下,刺中了铁柱的大腿,鲜血瞬间涌出。
第二下,划破了他的腰腹,棉袄裂开,血水浸染。
第三下…
鲜血从铁柱的腿部、腹部不断流出,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呼吸如同破风箱般艰难,但那双胳膊却如同焊死了一般,越收越紧!
这是一场意志与生命的角力!一场沉默而血腥的搏杀!
灌木丛后,草儿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身上不断增添伤口,看着鲜血汩汩流出,她的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穿,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却又被她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让父亲分心。
她看到那骑兵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翻着白眼,舌头都伸了出来。
而铁柱的眼神也开始涣散,全凭着一股“不能松手,松手草儿就完了”的惊人意志在支撑。
终于,那骑兵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彻底软了下去,不再动弹。
铁柱又死死勒了十几息,才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臂一松,整个人向后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
“爹!”
草儿再也忍不住,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扑到铁柱身边,小手颤抖着想去捂他不断流血的伤口,但那伤口太多了,太深了,温热的血液很快染红了她的手。
“没…没事…”铁柱艰难地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别怕…爹在…”
他的声音微弱下去,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草儿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她看着父亲惨白的脸,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鲜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能死!爹不能死!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疯狂地扫视四周。药!需要药!需要止血!
可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药?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死去的蛮族骑兵身上。他的腰间,似乎挂着一个小皮囊!草原人常年征战,通常会自带伤药。
草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滚爬爬地冲过去,用尽力气扯下那个皮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些她看不懂的肉干,还有一小包粗糙的、暗绿色的粉末,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金疮药?或者是某种草原上止血的土药?
她来不及多想,抓起那包药粉,又跑回铁柱身边,颤抖着将药粉倒在他最深的几处伤口上。
药粉触目惊心地被鲜血迅速浸透,也不知道是否能起作用。
草儿又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而用力地替铁柱包扎,试图压迫止血。
她的手很小,动作很笨拙,但却异常专注和坚定。眼泪不停地流,却没有任何哭声。
铁柱的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挣扎,他能感觉到女儿小小的手在他身上忙碌,能听到她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草儿…乖…”他喃喃着,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只是扯动了嘴角。
就在这时
“呜——嗬——!”
远处,蛮族特有的、用以互相联络的呼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个,正在迅速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
他们的同伴找来了!
草儿的小脸瞬间煞白。
她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没有让她瘫痪,反而像一剂猛药,激发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冷静和决断。
绝不能再留在这里!绝对不能!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全部思维。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将铁柱拖起来,但她怎么可能拖得动?
“爹…爹!起来!我们得走!”她带着哭腔,却用近乎命令的语气,用力去推铁柱的肩膀。
铁柱似乎被女儿的呼喊和远处的危险刺激得恢复了一丝神智。他睁开眼,看到女儿那惊恐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神,一股力量不知从何而生,求生的欲望猛地压过了剧痛和虚弱。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死了,草儿怎么办?他低吼一声,用那只未受伤的胳膊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抓住旁边一棵小树,竟然奇迹般地、摇摇晃晃地半站了起来。
草儿立刻钻到他未受伤的胳膊下,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死死顶住他的腋下,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身躯充当他的拐杖。
铁柱咬碎了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几乎是用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靠着草儿的支撑,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密林更深处挪去。
每迈出一步,腹部的伤口都像是被再次撕裂,鲜血不断从粗糙的包扎下渗出,滴落在雪地上,断断续续的在他们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身后的呼哨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马蹄踏雪和林木被碰撞的声音!蛮族的叫喊声也清晰可闻!
死亡的阴影,紧紧追随着这对在雪地中艰难跋涉的父女。
铁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脚步越来越虚浮。
“爹!不能睡!看着路!”草儿带着哭音喊道,用力掐了一下铁柱的腰。
铁柱猛地一震,再次强行凝聚起精神。
而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在逃亡的父女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