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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霾 ...

  •   安王殿下这一番发作,使得淮州上下官员,至少明面上,再无人敢对这位“年轻好欺”的谢御史有丝毫怠慢。
      谢珩之迅速投入到盐案的调查中。
      他整日埋首于都转运盐使司送来的、堆积如山的陈旧账册之中,不眠不休地核对、演算,仿佛真要凭借一己之力从故纸堆里捞出真相。
      他时常请来一些底层书吏、老盐工询问,问的却多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或是早已无人使用的旧制流程,显得毫无重点,甚至有些迂腐。
      在外人看来,这位谢御史十足是个不通实务、只会死读书的呆子。
      萧昱安,偶尔撞见谢珩之熬得通红的眼睛和满桌凌乱的账本,都会投来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
      “谢御史这是打算把淮州十年来的账本都重算一遍?”萧昱安一次路过书房,又忍不住出言嘲讽。“谢御史,还真是勤勉得令人感动啊。”
      谢珩之从账册中抬起头,眼下露着青黑,神色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肯定后的欣慰:“安王殿下谬赞。账目乃根本,下官愚笨,只能下此笨功夫。”
      萧昱安被谢珩之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冷哼一声,甩袖就走,懒得再跟他废话。
      谢珩之终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账册之中。萧昱安的耐心也随之日渐消磨殆尽。
      “谢珩之!你就打算跟这些发霉的纸耗到死吗?”萧昱安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怒气冲冲地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
      “直接提审盐场管事、漕帮头目,大刑之下,还怕他们不招吗?”
      谢珩之从账册中抬起头,眼下呈现的是更浓重的青黑,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偏偏谢珩之的那双眼睛倒是衬得的更加明亮。
      谢珩之放下笔道:“安王殿下,严刑或可得口供,却难证其罪,更易屈打成招,让真凶逍遥法外。盐政积弊非一日之寒,其根系盘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谢珩之的声音因熬夜而有些低哑。
      “又是这套说辞!本王来此,是为了听谢御史说废话的吗?”萧昱安烦躁地踱步。“你若真无能办案,不妨就此作罢!何必装模作样的日日熬夜……”
      谢珩之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疲惫至极,却仍耐心解释。
      “安王殿下,账目不会说话,然数字不会骗人。每一处不合规的损耗,每一笔对不上的支出,背后都可能藏着一条线索。下官需要……时间。”
      萧昱安冲到嘴边的斥责不知怎的,竟然噎住了。
      萧昱安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谢珩之。
      才发现,谢珩之这个人似乎又清减了不少,绿色官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倔强。他的俐齿咬着自己的红唇,极力克制着颤抖。
      倒是有了些曾经委屈时的模样……
      “随你!”萧昱安只是冷哼一声,转身道:“本王倒要看看,谢御史能从这些烂纸里寻出什么线索!”
      萧昱安离开时并未把踹坏了的门,修整好。风一起便携着栀子花香涌入书房内。
      栀子花香味浓而不烈,清而不淡。倒是有宁神安心之效果,谢珩之,闻着闻着便伏案而睡……
      萧昱安和谢珩之不知不觉间已经来淮州两月余。萧昱安在淮州官员的应酬间,把淮州美食美景美人赏了个遍。遇到特别好吃的美食就会心情大好,给谢珩之也捎带一份。
      谢珩之几乎不外出,也不怎么结交淮州官员,整日埋身于账目之中。
      盐案的调查如同陷入泥沼,每一次看似接近核心,却又被更深的迷雾笼罩。
      萧昱安的耐心已被磨得磨无可磨。谢珩之的书房内时常回荡着他暴躁的脚步声和不满的冷哼。
      萧昱安看着谢珩之日夜埋首于账册,那渐显单薄的身影,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萧昱安只能将这种烦躁宣泄于更恶劣的态度上。
      又是一个深夜,萧昱安再次忍不住地踹开书房门,语气恶劣道:“谢珩之!你到底要看这破账本到什么时候?”
      谢珩之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灯火在他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谢珩之微微蹙眉,露出些许凝重之色,仿佛被萧昱安的话干扰了重要思绪。
      “安王殿下。”谢珩之声音低沉,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下官方才核验旧档时,发现一处蹊跷。去年漕运押送的一批损耗盐,数目对不上。经办吏员在事后不足一月便举家迁往邻州秦州,踪迹难寻。”
      萧昱安眼神一凝:“秦州?”
      “是。”谢珩之点头,语气加重。“此人极为关键,或许手握真实账目或知晓内情。但情况未明,若大张旗鼓前去,恐……”谢珩之适时流露出一点担忧。
      “恐什么恐!既有关键人证,自然要立刻提拿!本王亲自去一趟秦州,倒要看看谁敢阻拦!”他此刻只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将那人揪回来严刑拷问。
      “本王即刻点人出发。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珩之清雅的身形和桌案上那盏快要见底的灯油。
      “你给本王待在衙门里,哪里也不准去!本王留一队亲卫给你。你若是蠢得自己撞刀口上,本王回来再跟你算账!”
      萧昱安说得凶狠刻薄,仿佛留下亲卫只是为了防止谢珩之自己作死。
      谢珩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只轻声道:“下官遵命。殿下此行,务必小心。”
      萧昱安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安排人马,心中那点因找到线索而起的兴奋,莫名地被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所缠绕。
      萧昱安将其归咎于对案情的担忧,以及对谢珩之独自留下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子夜时分,萧昱安带着精锐亲卫,马蹄裹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淮州城,直奔秦州的方向。
      萧昱安骑在马上,夜风扑面,却吹不散心头那点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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