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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乱世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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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信纸掉落在地上,许和颜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眼前突然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青棋端着新沏的茶水走进内室,看见许和颜瘫倒在地上,惊得摔碎了杯盏。
她慌乱了一瞬后很快冷静下来,迅速吩咐下人:
“快去叫大夫!再叫人去请王爷!”
想到王爷会来,青棋谨慎地将地上的信纸连同信封收到暗格里,再同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把许和颜抬到床上。
齐瞻远和大夫前后脚进来。
齐瞻远有一瞬间怀疑许和颜是不是察觉了他的谋划和杀心,故意装病来降低他的戒心。
然而很快,大夫诊过脉后回复道:“王妃是由于过度悲痛,情绪起伏太大导致气血上涌,致使昏迷不醒。”
大夫施过针后留下药方,细细交代。
“待王妃醒后务必尽力开导,不要沉湎于悲痛中。”
齐瞻远听完,联想到京城的人送信说太后薨逝了,心下了然。
齐瞻远确定许和颜是真病后也不再多留,思索着撤掉点盯着正院的人。
各个地方都缺人用。
他还是高看她了,自己在她面前隐藏了那么多年,当然了解这个小公主有多信任自己。
天真又愚蠢的小可怜。
先皇和太后在天上要是看到他未来会那样残害他们的女儿,会不会后悔以他离开京城为交换,将公主嫁与他?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他的能力和野心,也错看了局势。
齐瞻远背着手出了堂屋,走过院子。
院子里种了棵粗壮的银杏,几片落叶飘到他脚下。
他突然回想起去年在京郊的庄子里,许和颜缠着他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山间小道上。
齐瞻远突然有些恍惚。
他仿佛听见了脚踩在上面簌簌的声音,以及那同山泉一般灵动的笑声。
但只有那么一瞬。
他平静地吩咐人将落叶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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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去,许和颜才醒了过来。
该流的眼泪梦里已经哭够了,现下她的眼睛里干涩无比。
许和颜略微用了些羹汤,顶着青棋担忧的目光又尽力喝了两口。
实在是没有胃口。
青棋用簪子将她松散的长发挽起。
许和颜重又展开那封信,细细读了几遍,发现了不对劲。
她拿着信纸在烛火下仔细辨认。
皇兄用母后当年教给他们的方法在信中藏了句话。
“吾时日不多,暂瞒众人,卿须尽早谋划。”
坏消息接踵而至,许和颜尽力压制汹涌的悲意,她不能再晕一次了。
她盯着那句尽早谋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皇兄薨逝了……宫里的皇子还小,母后又先一步离开人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由权臣扶持幼帝登基。
秦王远在封地,京中是安王的天下,不过在父皇和皇兄的努力下,反安势力已逐渐壮大,到时必定是一片血雨腥风。
还不止。
元启到父皇手中时,已经处于外强中干的局面,到了皇兄手中,地方势力已经很难压制了。
近来地方上的节度使多有异动,三镇之乱刚刚平定,但问题依然存在,没有任何有效的措施可以解决。
到时候京中两派势力若是一时难分胜负,必定会同地方势力勾连,原先微妙平衡的局面将不复存在。
天下必将大乱!
元启大厦将倾,大一统的时代……快落幕了。
许和颜缓缓闭上眼睛,思索着。
然而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立场是皇室,可以说是这场即将而来的纷乱中赢面最小的一派。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信息差,她要赶在皇兄撑不住之前尽快做好谋划!
想来这也是皇兄的意思。
许和颜甩开信纸,心下嗤笑。
又无端有种悲哀油然而生。
当年皇兄当着父皇面和教导他的老师以朝政为题作答辩论,她就赖在一旁吃茶点。
皇兄被问题难住,想着平时的课业皇兄拿不准的也总叫她帮忙,许和颜就随意替他作了答。
她引经据典,结合古今成功的案例,当堂做了份策论。
其实深究下去,那篇策论是她精心准备的,她就是故意的。
她一直很期望有一个机会能够展现,证明她的能力。
可是殿中的人除了父皇和满脸羞愧的皇兄,都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那种眼神是忌惮。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为了打磨皇兄的心性特意出的难题,本也不强求皇兄答出来。
皇兄的老师基本都是朝堂上有学识的大臣,他们激烈地联名上奏称后宫不得干政。
他们一猜便知是父皇平时教给了她太多一个公主不该去干涉的东西。
而一直强忍着父皇取代她的亲生儿子登上帝位的太后借题发挥,作为许和颜名义上的祖母接管了她的教育,以此来打压她和母后。
她在太后宫中学女四书,学三从四德。
只要她不认真背,太后就让她一整日吃不了饭,还会去为难她的母后,给母后难堪。
太后赐下的嬷嬷洗脑般教她。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然而更打击她的是,即便太后过世了,母后和父皇也再没有让她了解过朝政。
他们在内心深处是认同太后的教导的。
只是从前许和颜有不同于父兄的冰雪聪明,父皇浓郁的期待让他忘记了她的性别。
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父皇也清醒了。
他不可能让许和颜继承他的位置,更遑论她还有兄长。
他也担心许和颜的眼界和心胸与公主的身份不匹配,会更加痛苦。
可是父皇,晚了啊。
我曾见过男子眼中恢宏的世界,曾许下不输皇兄的鸿鹄之志,这还是您一手促成的。
可为什么,最后击碎我的幻梦的,是最支持我的您啊!
许和颜已然体会到了那份痛苦。
她无法摘下身上的镣铐,那镣铐沉重无比。
那种不甘却无力对抗的痛苦让她感到窒息。
就像是明明手握一把锋利的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礼教的绳索捆住,却无法挥向它。
她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在挣扎中反复叩问。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顺从?为什么女子不能比男子更加优异?
她应该去抗争吗?抗争是对的吗?
如果是对的,母后和父皇为什么也不认同自己,他们明明那么爱她,许和颜从来没有否定过那份爱。
如果是错的,她的心又为什么那样难受?
最终,她找到了一个能减轻痛苦的解释。
她顺从齐瞻远,她的夫君,是因为爱啊。
如果一定要顺从,那也只是她为爱做的一点牺牲,她还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公主。
就让她爱他吧,她太痛苦了。
爱是平等而伟大的。
她无比绝望又无比热切地爱着齐瞻远。
许和颜重新捡起信纸,泪流满面。
笑声却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
她难以忍耐地大笑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笑着,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笑累了,她又呜呜地哭着,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烛火燃尽,四周一片黑暗,压抑的抽泣还未停止。
她仿佛要把从前无数个清醒与麻木的日子哭尽,把沉浸在针线刺绣,首饰账册中的痛苦与绝望哭尽。
这封信像钥匙,打开囚笼,放出了当年那个殿前作答的公主。
顺从?隐忍?放狗屁。
她都要成亡国公主了,活着成了最大的问题。
她终于能坚定自己渴望权力没错了。
没有权力,没有筹码,她如何活着?
皇兄过世后,元启皇室的命运乃至元启的延续都交到了她手上。
不靠她靠谁?靠她那三岁不到的小皇侄吗?
一直被压抑的野心像沉睡的猛兽突然苏醒。
许和颜攥紧手指,感受着心跳如鼓
——这乱世于旁人是浩劫,于她却是挣脱牢笼的契机。
他们教自己的“顺从”救不了国,只有她藏在心底的谋略才能护得住这江山。
就算前路是刀光剑影,也好过在深宅大院里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等着王朝覆灭时一同殉葬。
许和颜平静下来,扯出一丝释然的笑意,眼底是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