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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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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扬一益州二,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去扬州那赏游一下啊。”缮之羽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看向外面的市集街巷。如今的洛阳已然昭示出其第二帝都的威严感,人马喧哗,商铺林立,也依照着长安东西大街修建了各种坊间。自当今圣天子偶发风疾,武皇后就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培植的势力圈挪到了洛阳,如今俨然形成了两京制,长安是李氏的势力范围圈,洛阳是武氏的势力范围圈。
小羽说想去扬州是有原因的。如今的唐朝已经从初唐的打基础阶段逐渐迈向盛世的态势。一路的见闻觉知都让三人深切地体会到,国家在发展、百姓在乐业。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发展脉络。一个国家从大乱到统一,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家机器才能有效地汲取税赋集中力量办大事。不得不说,之前隋炀帝杨广虽然暴虐,但是这京杭大运河的开通为南北的贸易带来了经年累世好处。运河在国家不断的开发和修缮中,沿河密密麻麻的商户和通过运河往来的南北货物就像人身体里的毛细血管,源源不断地为整个帝国输送着养分。一路的游历和当地人民的口耳相传也让越人有所感受:高宗,这位承上启下,夹在太宗的贞观之治和武则天的女皇独尊之间的圣天子,后世大都只记得他那病而不死的禀赋柔脆和惧内的盛名,这着实有失公允。李治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若说太宗是因为有建国之功,加之玄武门之变的狠绝让他屹立朝堂不倒。这位高宗则是借力打力,宁可培植老婆的势力也要让皇权集中在自己手中。表面上依然是一个仁孝的君主,将自己老爹安排的那些顾命大臣系数清除出朝堂后,民众口中的矛头并没指向当今天子,全部归咎于天后一人。这份心机谋略绝对不亚于太宗。
滕州刺史府的折冲都尉程宜德将军一直驻扎在滕州整军履职。先前同缮越人一起讨论兵事十分投契,后又有滕王府和玲珑山一役,二人一直保持书信联络。程将军虽是将家出身,叔叔是唐朝大将程务挺,可自己的父亲程待宾却是洛阳很有名望的书法家。所以程宜德将军在武将之中也是文武兼备,对书道更是有眼光。他对越人模仿琅玡王李冲的笔迹诈出逆犯颇为欣赏,便邀请缮家三人到访洛阳程府小住。如今的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陪都,程氏是城中望族。程宜德将军的意思是可以在洛阳城多住些时日,同程老先生探讨书道,另外可以代替自己多陪伴母亲。程家一门忠烈,程夫人也是高门贵妇,可唯一不顺心的便是此生未有女儿,所生的三个皆是男孩。程宜德觉得以越人的丽质和聪敏必然能入自己母亲的眼。在盛情邀约之下,缮家三人便一路来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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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乘船到岸之后,早有程家家丁候在船坞,专程派了府上马车来接人。缮越人见程府安排如此周到也很高兴。姐弟三人便一起坐在马车里,欣赏起陪都的景色。虽已是入秋,午间时分依然炙热。透过车窗,三人望见这洛阳城的格局是打破了长安“坐西朝东”传统,采用“坐北朝南”与“面对伊阙”的双重轴线,以宫城正门应天门为起点,向南经皇城端门、外郭城定鼎门,形成城市中轴线,象征皇权至上。以宫城、皇城、郭城形成三重城垣格局。南起定鼎门,北抵天阙形成了七天建筑序列里坊。坊内呈棋盘状分布,外郭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形成里坊区。但受洛河分割,布局不如长安城严格对称。洛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将城市分为南北两部分,通过天津桥等重要桥梁连接。城内设南、北、西三大市场,其中南市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国际商队云集。京杭大运河的通济渠穿城东南,使洛阳成为天下舟船所集的水运枢纽。缮家三人是从禄平镇那小地方来的,哪见过如此多的票号和商队,见此情景索性把车帘子全部打开,探出头去,感受这都市气息带给她们的冲击力。
马车在北部里坊的一处宅院停了下来。黑漆楠木大门,门框上方横木刻卷草,高悬匾额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程府”。三人下了马车,此时程府的大门也已然大开,几个家丁在门里扇形排开等候迎接客人。
缮家三人跟随家丁进到第一层院落。迎面便是一面汉白玉的影背墙,上面的浮雕透刻着山水,营造出开门见山的气势。穿过第一重院落来至中庭。见惯了滕王繁复的楼阁雕刻,越人竟被眼前这一方小小的景致所吸引。中庭沿主轴线设正厅供家主会客、读书,两侧厢房设有书房、琴室,蜿蜒曲折的小径分割出错落,以回廊、花墙划定空间,避免僵直对称,暗合道家“曲径通幽”之趣。中央留出开阔地,不堆砌建筑仅以白沙铺地。屋檐向内倾斜,雨水汇入中庭方池。池中养莲、置石,每逢雨天,屋檐的滴水、池中的涟漪、庭角植丛竹的水雾与石阶、墙根培育青苔上晶莹的水珠相映成趣,无一不彰显主人家的文人情怀和清雅不俗的品味。
此时,一位老者正站立在会客厅正前方,头戴方山巾,身着圆领襕袍,儒雅的面庞飘着墨髯,一旁的书僮双手交合垂着头站在主人身侧后方。说是老者,看上去也就五十岁上下,但对于当朝人来说,已是进入暮年。越人在管事之人的指引下向面前的这位老者深施一礼:“缮越人见过程先生。”随之,缮之瑞同缮之羽一同向程老先生施礼问安。程家家主程待宾笑着抬手说了一声“免”,三人方才直身站定,程先生上眼观看这远道而来的三位小客人。
为首的是一位清丽的女子,儿子信中所称的缮二姑娘便应为此人。宜德在信中高度赞扬此女子才华出众,绝非凡品。今日一见,这美姿容也是世间少有,眉眼间更有一份不输男儿的英气。旁边两位应该是姐姐之瑞和弟弟之羽,也都是上品人物,特别是这小弟,笑眼盈盈、容貌清俊。只是这姐弟三人长得不十分相像,但也都各具风姿,吾儿所言不虚。
程先生将三位让到会客厅依宾主落座,家下人奉上茶来。越人先将程宜德将军的近况说与程先生听,更将三人一路游历,所到之处的地貌风物说与程先生听。特别是小羽经常性的补充惹得程老先生哈哈大笑。程家文脉出自北朝中山博野程氏,家学渊源深厚,如今更是将书道研究的至深至广,在这洛阳城有种说法:“文无出其右,武堪表第一。”程老先生见同缮家三人如此投缘,也放心让家人把夫人请来会客厅。不一会儿见两个侍女簇拥着一位贵妇人现身于会客厅内。累世大儒的夫人自然是气度不凡,不同于柳太妃那副凌厉不可一世的态度,这位夫人不只保养得宜,面相更是和善,一见到越人和阿瑞喜欢的不得了,直接上前拉住越人的手上下打量,更是亲自带着三人前往专为他们安排好的小院儿。
这个小院是程府后院的一角,由三个小房间围成的一个小院落。房间都不大,但布置的十分整洁素雅。陈设简约而精致,每个屋子的纹绣幔帐各有不同,看来程家已经事前为缮家三人安排好各自的房间了。窗棂,桌案和床榻为小房间框出边界感。每间屋子从窗户向外望去,都能看到庭院里的一方画面。画里里有屋檐、栏杆、鲜花和奇石。这就是中式美学的精粹,不谈富贵,只论风雅;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越人房间内的台案上更摆着文房四宝。笔是曾被白居易盛赞“千万毛中拣一毫”宣州紫毫;墨是奚鼐墨锭;纸是安徽宣州纸;砚是李贺诗所赞“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的端砚。越人心里思忖着,程将军应是将自己充分地介绍给家里人了,独独是她的房间里才有这些,在程府的这段时日定要多向程老先生讨教。
相较于程先生的沉稳,程夫人倒是个快言快语的性格。一路上亲自作向导对缮家人介绍程府的各项设施,还把她自己的那三个“不肖子”逐一点评了一遍。说自己命苦,一世人也没生个姑娘跟自己近前解闷。原来这程先生只有三子,且都是一母所生。长子宜德自小喜欢武事便跟随程务挺将军研习兵法。二儿子宜俭如今已是家中主事之人,所有府内人员调配、买卖商户、银钱进出都是他在管理。二公子早早娶妻生女,如今也在北市自有宅邸。三公子宜如是国子监生员,日前在国家的弘文馆里进修,准备参加科考走仕途。现下自己的儿子都不在身边,所以程夫人便将自己娘家外甥接了过来。正说着,家人来报说表少爷从学堂回来了,说话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伙子。越人抬眼看去,弱冠年纪,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出自家境优渥的小孩儿。程夫人见他来了便让上前施礼见人,那小伙儿一躬扫地,说道:“晚辈卢廷芳见过各位。”
缮家三人也赶紧回礼。越人心中一动,这小伙儿姓卢,不会是……还没等她想下去,那卢廷芳便接着说:“这位一定是二姐姐吧,我表姐给我来信说您会来程府小住,真是幸会啊!”
缮越人一听便知是滕州故人,问道:“请问令姐是?”
卢廷芳答道:“滕王妃柳正媚。”
缮家三人一听这个名字半天没出声。如果这小伙儿是卢家人,那程夫人应该也出自范阳卢氏,刚才的热络劲儿不由地减了半分。沉默了片刻,越人冲卢廷芳笑了笑,说道:“原来的故人之弟,也请向王妃转达我们姐弟问候之情。”这个程宜德可从来没同自己说过这层关系。之前在洪州偶遇柳正媚的时候,她说自己母亲和舅父要去滕州帮她稳定局面,哪成想在洛阳竟还能遇到她的亲戚。
程夫人眼明心亮,刚才缮家人的错愕和尴尬她都尽收眼底,丝毫没放在心上,同自己外甥说:“廷芳啊,你同小羽年龄相仿,以后出去游玩或上集市记得带上他。”卢廷芳笑着应承了。越人观察这小伙儿,觉得不像是柳正媚那般工于心计之人。可这谁又说的准呢,自己之前不也被柳正媚蒙蔽了么。这些世家的脉络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自己也只是到府上做客,不涉及任何利益瓜葛,且程氏一族也是盛情款待,没必要混为一谈。
旅途劳顿,程夫人先让三人各自在房间中休适片刻。一个时辰之后卢廷芳就过来找小羽,把自己房间位置指给他。
“我就住在茶寮旁边的那个小屋里,平时也没人来找我,除了姨父问我的功课才会过来。”卢家弟弟倒是一点都不认生:“之前表姐说大姐姐和二姐姐在滕王府帮助她许多,如今到了程府定要好好招待。”
“你姐姐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程府的,莫非是程将军告诉她的?”小羽问道。
“也许是吧。表姐说因为先前的一些事,如今为了避嫌滕王府几乎不参与前朝之事。之前的滕州刺史也迁官至别处了,如今换了别的大员坐镇,对滕王府也是以监管为主。她还说,很羡慕你们三人可以自由于江湖,她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羽听完这些笑了笑,这个男孩大概只从柳正媚的信里了解个一鳞半爪,并不知道他表姐为了坐上这个位子是如何谋划的。不知道也好,故事背后的阴暗面也实在是没必要被摆在台面上。
“你在哪里上学?”
“我师从庾伯潭先生。他可是当世大儒,学问精深。他的先祖可是南北朝时期的骈体诗文的开宗立派之人庾信。”卢廷芳说到这,自己的胸脯好像厚了几厘米。
“庾信。”小羽心里念叨着:“程老先生不就是大儒么,怎么不自己教导你?”
“自己家的小孩还是给别人教吧。自从中了童子科,我学问长进得慢了,阿耶和阿娘都希望我能再拜名师多学些东西,先试进士科,若是考不上再试明经科。”小卢说的头头是道。在那时候,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不是说说而已,比高考难度高出不知多少个等级。二人又在程府逛了一圈,回到缮家姐弟住的小院儿,这个时候越人同阿瑞正站在院里说话。程家家人来通报,已经在宴客厅摆下肴馔宴请远道来客。
分宾主落座之后,由家主程老先生先举鎏金鹦鹉纹提梁银壶斟酒把盏一杯,向在场所有宾客提敬酒词:“吾有佳宾,今日何所幸,请大家共因此杯。”在场之人纷纷举杯畅饮。程先生举杯之后并没有饮下,只是做把盏状,后便将酒杯置于案上。越人看在眼里,心下便明白几分。此为家宴,大家在席上说说笑笑,特别是程夫人和卢廷芳十分爽利健谈,倒是让缮家三人倍感亲切。宴席直到了夜幕降临方才结束,程先生对众人说道:“今日便作罢,各位远道而来也是要休息得宜,我们改日再宴。”众人称是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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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程家小院儿内,缮家三人坐在庭内叙话。
“没想到啊,这程夫人竟是柳正媚的姨母,那程将军不就是她表哥么,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阿瑞说道。
“今日小卢来找我的时候,说之前的刺史李思洵大人被迁走了。如今滕王府被新进的滕州刺史监管着,情况不是太好。”小羽还记得当日同越人一起奔往滕州刺史府同各方权衡利弊的场景。
“路上便听说了,李芝兰自请和亲突厥的罗尔丹可汗,算是以一己之身为滕王府保命解套,看来这效果有限。夜壑藏舟,记得初见李芝兰之时,她便对滕王府的前途很是担忧。照此情形,整个滕王府,最没有私心、格局最大的便是这二小姐。”缮越人拿着茶碗压了一口茶,小羽点茶的功夫世间无双,每日吃完饭必是要饮上一碗。
“今日我见程老先生面色不佳,是不是我们有失礼之处?”小羽对刚才的宴会有些许感受。
越人看着这小弟,笑着说:“你也发现了?今日宴会上程先生没有饮酒,不是因为他心情不佳,应该是身患病疾。我还没为他把脉,单从面色上看,已是病入脏腑了。程宜德将军希望我们能在府上多住些时日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程先生病了?唉,我觉得他人挺好,真是可惜。”阿瑞慨叹道。
“程先生夫妻情深。今日在酒宴上,虽然他说话甚少,但是每次程夫人说笑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自己夫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爱恋和不舍。估计程老先生的病情,程夫人还不知道。哎,人世间的事最忌太过圆满。”越人不禁唏嘘。
三人又聊了一会便回到自己房中歇息了。越人卧在榻上,眼前像过电影一般,滕王府的人、发生的事儿、和小竹舀儿在一块的日子,同柳正媚一起品书论道的时光。可在这些人当中唯一从未入梦的竟是李修珌,这个对自己情感投入最多的人却从未收到过来自于自己半点儿的回应。这种想法让越人觉得自己凉薄。上一次柳正媚说现在的滕王神智时好时坏,不知时过境迁之后,他的状态是否有所好转。想完了过去又想以后。在程府也只是小住,不是长久之法,接下来三个人能去哪里?还是应该找一个能长久落脚的地方。洛阳是不是一个好地方呢?来的时候只是在马车上看了一路,不知道这座新兴的城市是否能容下她们三人。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入了梦境。在梦中,越人仿佛看见一个女子,抱着一把古琴一直在奔跑,看那背影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会是谁?
越人的好睡被说话声叫醒。眼睛还没张开,便听到屋外是卢廷芳来找小羽。这一路颠簸让自己有些乏累,竟直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失了体统,特别是在这种诗礼之家。一想到这儿,直接从床上直角坐起,赶忙穿好衣服。只听外面卢廷芳说:
“小羽哥,姨母让我今日带三位去洛阳城里逛逛,顺便巡店。我二哥哥开了几间铺子,正好带你们一起去瞧瞧。”小卢依然是那般热情高涨。
此时小羽和阿瑞早已起身只是没去叫越人,听小卢如此安排,直接应承说好。这时候越人也仓促地洗漱完毕,从屋里走出来。
“给姐姐请安。”小卢躬身抱拳。
“卢家弟弟同安。”越人对卢廷芳还礼。
“不如我们就到洛阳城进朝食吧。我们这的胡椒汤和古楼子胡饼是外地游客必尝的美味。”卢廷芳边说便带着三人一路出了府门朝北市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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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王家饼铺炭炉里贴着人头大的肉饼,夹层铺满碎羊肉与椒豉。几人一走进食铺便被漫开的羊脂混合着安息茴香的香味勾出了馋虫。这香气实在太诱人了,三人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卢廷芳见状颇为得意,知道自己是作对了选择。这时也早有店家笑着迎出来:“卢公子,今日得闲帮衬小店啊!”这小子在洛阳城的北市也算是熟面孔。
“小哥儿好啊,今日特地带我程府的贵客过来尝尝本店的胡饼。”
“客官们来的真是巧,这刚出锅的胡饼竟是专程为候着几位的。”这店小二长了一张画眉嘴,几句上下就能让到店的食客顺气消滞。越人觉得单凭他这一张嘴都能治好三个抑郁症患者。小卢带着大家在店内找地方坐了。不一会儿,吃食摆了一桌子,正中间的大盘子里放了厚厚的一摞饼。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饼薄到能看得见内里的肉馅,几个人的胃肠早随着那蒸腾的热气闹开了,每个人就着胡椒汤开始炫饼。不同于油酥饼,这个肉饼放了十足十的料。羊肉馅拌上胡椒和茴香沫做成东河大肉饼的样子,出锅之后拦腰斩上几刀摞起来,方便食客入口。这饼美味又饱腹,吃上几块可以顶一天。那胡椒汤不知用什么打的芡,很是浓稠。加上胡椒走窜的辛香气,喝上一碗,额头微微冒汗通体舒畅。卢廷芳是吃惯了这些的,但见姐弟三人进的如此香甜不由得也是胃口大好,竟也吃得个肚皮饱圆。吃完饭之后,店家还提供免费的青皮茶,为的是给食客们消滞。羊肉虽好但是热气大,过于肥甘厚腻。店家在客人们用完餐之后点上一碗青皮茶饮,消脂化腻,可谓安排的明明白白。越人边饮茶边想,这店能成为打卡圣地是有原因的,不光东西好吃,关键是服务到位。若是三人以后想做个什么营生,开家食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几人用过早餐后,便在卢廷芳的带领下开始逛街。在运河的支持下,南市和北市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风貌。
南市,洛水南岸,紧邻漕渠与通远渠交汇处。到了此处尽可以感受到炽烈的胡风。粟特商队卸下撒马尔罕的瑟瑟、波斯银器与拂菻玻璃器;突厥马贩牵着大宛马穿梭于酒肆之间;更是有九姓胡店专卖大秦水精帘、天竺龙脑香等异域奇珍。这里更是美食的天堂,胡姬酒肆林立,檐角悬挂的驼铃与五弦琵琶声昼夜不绝。
北市,洛水北岸,近上阳宫与合璧宫,也是程府坐落的街区。这里传承的是汉韵悠长,既是手工业中心也是文化集市。各类的青釉瓷窑、蜀锦铺、金银平脱作坊沿街比邻,书肆里不仅有各种翰墨丹青,就连考试用的经史子集也很齐全。现代人总认为唐朝时期虽已有了印刷术,但是还没有成规模化地推广,大部份都是以世家藏书传承为主。但看今日这书局规模应该是误传。不只印刷数量惊人,而且品类齐全,各种古籍善本、唐传奇小说应有尽有。
越人一共进了两家书局,各有其特色藏书,唯一相同之处便是这两家都在同时售卖一部叫《天香局》的连环绣像画本子,如今已经出到第四十六回目了。具体是周刊还是月刊不好说,店主只说随作者心意更新,只是还没上架就被销售一空。听这话越人觉得好笑,什么叫还没开始卖就售罄了。店主的回答是,由于内容过于精彩,更新时段过于随性,所以都是有人先预定了的。只要货品到位,第一时间便被哄抢一空。
越人觉得这店主说的玄乎其词,便问是什么样的书竟然能风靡到如此地步。那店主眯起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本画册子,鬼祟地说道:“姑娘,这是我的私藏,只能给你看看,但是不卖!”
越人看他如此古怪也不伸手去拿,只是把头送过去看那画册子里的内容,店家随意翻了几页,越人只看了一眼,登时脸红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精深之作,结果都是满篇的不可描述。关键都是绣像版的有图有真相。《金瓶梅》在其面前也只能是个弟弟。越人点点头说道:“多谢店主慷慨,真是受教了。对了,售卖此类画本子没人监管么?”若是搁到现在,在书店里开卖这种杂志是要被收进局子里的。店家微微一笑:“姑娘,我们打开门做生意,世人想看什么自会有人画什么。如此畅销的书,别说是普通市井,官面上来订的更是多。”
好吧,唐风果真剽悍。对了这画本子的作者是谁?到底是谁精准地掐住了世人反抗封建的脉搏?
听闻此问店家笑得更加神秘了,口里只吐出三个字:“小淫人。”
缮越人念叨了一路,:“小淫人著的《天香局》风靡整个洛阳城,可笑至极。”
阿瑞在一旁很是担忧。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性,小羽也看了那画本子,嘴上似笑非笑地,脑子里也不知揣了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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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廷芳带着几人走进一家店铺,店门上悬匾额上写“程庐馆”。小卢同里面的人打了招呼,便请三人进店。越人展眼观看店内陈设。门楣悬着一幅绢本的《达摩渡江图》,越人上前看落款为王定。这是件很开门的作品,设色在晨光里流转出罗汉的威仪、山水的余韵。当门一架紫檀屏风,隔断外间市声。博古架上错落摆着越窑秘色瓷水丞,龟钮铜镇纸压着新裱的康萨陀的花鸟画,墨香混着伽南香,在青铜狻猊炉吐出的青烟里沉浮。
越人见店内有一位坐堂先生模样的人正用宣州紫毫蘸朱砂,在纸上录写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正写到“得成比目何辞死”,越人不禁唱和:“愿作鸳鸯不羡仙”。古今交汇于诗文何其幸也!越人知道卢照邻以雄健笔力开拓了初唐诗歌境界,文风中的骨力遒劲,悲怆沉郁,引领并启发了李白的《蜀道难》。当越人还在感悟诗中的风骨,一旁的卢廷芳听到唱和,倒头向越人拜了一拜,弄得越人不明就里。
“二姐姐吟咏父亲的诗,晚辈何以幸哉!”
“卢照邻是你父亲?”缮越人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这个刚及弱冠的小伙子。
“是啊,我便是他不成器之子。”
越人突然觉得一切都通了,范阳卢氏是真正的文化传家。柳正媚的善文墨、通诗词是继承了母亲这边的基因。自己何其有幸,不只游览了滕王阁,还结识与王勃唱和的卢照邻的儿子,感觉也蹭上文化世家的热度。掌柜的见几人攀谈兴致甚高,便邀请几人到后店奉茶叙话。程庐馆便是程家的产业之一。在古代,有钱人都是有文化的人,这是跟现代最大的区别。本店的掌柜不只写的一手好书法,更是字画、金石、玉器把件长眼的高手。
“如今文风大行,本店不只售卖字画,更收字画,小人在店里也时刻预备着。如今南北货甚多,若见好的东西便收上来,买家不断。本家主人便是书法大家,来店里求取字帖的多如牛毛。只是近几年主人很少再动笔了,除非是特别的客人求字。”掌柜谈吐文雅,对家主也甚是恭敬。
越人谢了掌柜的茶问道:“先生高姓大名。”
掌柜的忙回道:“小子哪得尊为先生,只是本家一个寄名学徒,姓程,名九郎。”程九郎掌柜谦虚得很,看来程家不只对儿孙要求高,手下办事的人也都是出类拔萃的。
“先生过谦,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只在店里看看便好。店内生意繁忙,无需顾及我们。”
程掌柜同卢廷芳交换了眼神,得到许可之后方才出去。只是出去不久又折返回来,手捧着一个木匣子,奉在越人面前。
“小店有两件书品,是主人家特别吩咐,缮姑娘若到店里可以品鉴一二。”
越人听这话便接过打开木匣,里面是两卷书轴,十分矜贵地被嵌于木匣子里的帛绒内。越人见状并不敢直接上手去拿,而是交给掌柜,示意还是由他取出。掌柜心领神会,用帕子擦干净手,从匣中取出两件珍品,在缮家三人面前,展卷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