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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谁忆得 ...


  •   日光正好,惠风和畅。金明池畔的马球场上,彩旗招展,人声鼎沸。

      一场世家子弟的马球赛。

      逢辰身着品蓝色骑装,年少春衫薄,勒马倚斜桥。

      方才一场酣战,他鬓角满是微汗,衣袂翻飞间,尽显少年意气。

      逢辰跃身下马,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指尖刚触到囊口,动作却蓦地一顿,脑海中无端闪过少女在大雄宝殿内诵经的模样。

      她当时默念什么来着?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他拧开水囊,喝了一口,复又盖上,动作慢得有些不寻常。

      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没去找过她,就连在汴京赶路,但凡要经过华韵阁门口,也都远远避开,特意绕远路而行。

      穆画霖拍马过来,见他杵在原地发愣,不由皱眉:“发什么呆?下一场马上开始了!”

      逢辰回头看了眼,忽然道:“我不上场了,你先去罢。”

      穆画霖察觉他神色不对,便对场上众人喊道:“你们先开球,我去去就回!”说罢拉着逢辰走到一旁,低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逢辰又打开水囊喝了一口,语气含糊:“最近遇到些怪事,也遇到个怪人。”

      “哦?说来听听。”穆画霖来了兴致。

      逢辰张了张嘴,却又摇了摇头。

      少女的身影、解结咒的梵音、自己那个荒谬的猜测,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

      情又不知从何起,为何一往而深?

      他岔开话题,问道:“元璜,我病好之前,除了你和朝光,还认识什么人吗?”

      穆画霖一愣,随即笑道:“你忘了?你小时候因为命格特殊,被家里送到武当山修行,中间生了场大病,很多事记不清也正常,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想起来了。”

      逢辰闻言,便不再追问,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思绪纷乱,越想越头疼。

      烦忧难遣,逢辰便将一腔心绪尽付捶丸。今日他状态奇佳,在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一杆在手,威风八面。彩球在他杆下如有神助,对手们屡战屡败,无不狼狈,场边叫好声此起彼伏,直把他捧得如少年将军般意气风发。

      心中那股闷疼这才稍稍散了些。

      夕阳沉西,逢辰策马与他作别,身影渐隐于远方暮色。

      只剩穆画霖寂寂然立在原地,望天边残阳出神。

      穆画霖本可以告知他失忆的真相,可岑晚楹求了他。

      一个多月前,他远赴江州随大将军往接回逢家二郎,念及闻时钦亦在彼处,遂邀其同行。后大将军一行抵达武当,方知逢家二郎早在送入武当一载后便已夭折。武当众人为避罪责,更恐大将军悲痛迁怒,竟一直隐瞒此事。

      本就已是伤心之行,不料归途又猝遇流寇,更有将门世敌联袂寻仇。闻时钦拼死护得大将军夫妇及众人周全,自身却不幸坠崖。大将军遣人于崖下竭力搜寻,他这才捡回性命,却失了所有记忆。

      逢家夫妇刚失爱子,又感其舍身相救之恩,见他年岁与二郎相仿,当下便认作螟蛉之子,带回府中悉心教养。谁知他才学品行皆属上乘,竟一举高中状元,夫妇二人也渐渐将他视若己出,以此慰藉失子之痛。

      岑晚楹从他房中发现那支寄情簪、还有以往给闻时钦的赠礼全都被他昧下,与他大吵了一架,才知晓闻时钦心中另有其人。

      而如今,他有了新的人生,记忆尽失,还与岑晚楹门当户对,还有比这更天赐的良缘吗?

      她那般矜贵人物,竟向他屈尊下跪,说:“有了他,晚楹这辈子再别无所求,求表兄成全我这一次。”

      为了让心爱之人得到心爱之人,穆画霖就这样瞒着他,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有。

      苏锦绣自那回在大相国寺听经后,便似得了几分禅意点拨。彼时香烟绕梁,经文入耳,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如抛却尘俗杂念、几欲登仙。

      她自此便迷上了燃香礼佛,更在华韵阁辟出一方静室供奉佛像,没事在里面待着。

      这日应不寐寻她商议,推开静室门,未及开口便被满室檀香萦绕。抬眼只见苏锦绣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闭目诵经,不由戏谑道:“呦呦呦,哪来的小尼姑,竟跑到华韵阁修行来了?”说着又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啧啧,这可不够诚心,怎么不剃个光头,反倒带发修行?”

      “啧。”苏锦绣闻言,眉头一蹙,抬眼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佛祖面前,你放尊敬点。”

      应不寐蹲在她身侧,敛了笑意,低低问道:“没了他,你便这般伤怀?竟要遁入空门?”

      “非也,非也。”苏锦绣抬眸,眸中波澜不惊,“这段情于他是过眼云烟,于我亦不过是浮生一隙。如今礼佛,并非为此,只是觅得一处信仰,聊以寄情罢了。”

      这般说辞,与未说又有何异,若真能勘破,若真能消解,又何须叩拜求佛。

      应不寐勾了勾唇,不再追问,只道:“今日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相商?”苏锦绣满是疑虑,“你又要设局坑我?”

      “再欺你,我甘受天打雷劈。”应不寐赌咒。

      言毕,窗外骤然霹雳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呵呵。”

      本欲相陪,怎奈天公不作美,两人干脆倚门赏起雨来。

      应不寐轻摇羽扇,冷不丁道:“如今我是道士,你是尼姑,倒也相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苏锦绣仿佛听到了什么亵渎神明的话,像是要避开洪水猛兽一般,慌忙念了两句佛号。

      待到应不寐将那些计谋淡淡说完,苏锦绣便蹙着眉道:“我不一定能做得来。”

      “只要你信我就行。”

      苏锦绣嗤笑一声,毫不留情:“你这话说的,我肯定不信你啊。”

      他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笑一声,站起身道:“跟我来个地方。”

      两人各撑一把伞走出去,过廊下,苏锦绣见那蜀葵的花骨朵被雨水打得低垂,楚楚可怜,便下意识地伸伞过去罩了一下。

      但随即又将伞移回,默然走开了。

      蜀葵要初夏才能开,难免使她忆起上个夏至的时光。

      应不寐携苏锦绣曲径通幽,她原以为要去往什么秘境,到头来仍是进了华韵阁的一间阁楼。正自疑惑间,推门便见红毯自脚下卷铺而来,抬眼则有朱红绸缎幕布悬于门前。

      她不解望向应不寐,他只开口道:“从今往后,你皆可信我。”

      苏锦绣半信半疑地趋前,掀开幕布的刹那,漫天花瓣缤纷散落。抬眼望去,阁中绣娘齐聚,绣巷旧识亦在其中。她不知众人为何在此,却见布置间礼仪周全,竟似县主那日的及笄盛宴。

      “给你带来了一个比县主的更气派的凤冠。”

      应不寐言罢,便要将九凤朝阳衔珠冠为她戴上,苏锦绣只觉其金贵非凡,连忙侧身躲闪。

      应不寐却不容分说:“今个是你生辰,便召集你的朋友们来为你庆贺,不成想你自己给忘了。”

      苏锦绣闻言一怔,细细回想,现代之时,外婆辞世后她便不再过生日,来到此处后更是不甚在意,竟忘了今个是自己的大日子。

      “你怎会知晓?”

      一旁的兰涉湘笑着应道:“巧娘,你先前与我闲聊时曾提及呀。”

      苏锦绣愣在原地,应不寐已拉着她行起了简易的及笄礼:“那日见你羡慕旁人有及笄之礼,今日便为你补上。”

      看着应不寐,又看看眼前的亲朋好友,苏锦绣鼻头一酸,险些泪落。

      应不寐连忙捂住她的嘴:“此刻哭不吉利,待礼成再哭。”

      她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哪有你这样的……过生日……我自己想哭……都不能由着我自己了……”

      她非要哭,于是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得心肝都快出来了,随后便如祛了深毒一般,全身松快。

      随后她兴致勃勃地带着众人做起了火锅,热辣的牛油红锅飘香十里。

      自那以后,苏锦绣也只是在初一十五才按例去礼佛,不再像从前那般日日泡在禅房里。

      同样的雨,也落在了鸣玉坊的露天舞台上。

      台上的胡姬淋着雨翩翩起舞,发丝与裙裾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反倒添了几分野性的魅惑,在朦胧雨幕中风情万种。

      夜宴席上,逢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心头总萦绕着一种莫名的空落。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日子被遗忘了,但任凭他怎么回想,都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一旁的小厮莫辞,是逢大将军赐给他的心腹,驱走于他左右侍奉的舞姬后,上前低声提醒:“公子,不宜多饮。您即将上任指挥使,若在上任前被人撞见在此饮酒作乐,参您一本,便是得不偿失。”

      逢辰看了看他,又望向台上的舞姬,声音带着几分恍惚:“今个是什么日子?”

      莫辞愣了愣,如实答道:“回公子,四月初七,并非什么特别的日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谁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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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尽量早9日更,段评已开,欢迎小宝们互动按爪(υ . . 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