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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灯挑尽 ...
这日苏锦绣刚至华韵阁,便见曼殊与林琅已快步迎了出来,她看清二人脸上堆着的愁容,顿时生出几分好奇,开口便问:“这是怎的了?”
琳琅急得声音发颤,几乎要落下泪来,抢着上前攥住她的手:“锦绣,你是不知!方才花满渚的主事突然上门,说是替荆王传话,要华韵阁为王府绣一副二十四孝卷轴画,还得在半月之内赶制完成!”
苏绣讲究“平、齐、细、密、和、顺、光、匀”,缺一不可,且每样都耗费神,若每幅孝图皆要绣出人物情态与景致细节,便是阁中最顶尖的绣娘合力赶工,半月也未必能成。
苏锦绣闻言一怔,忙暗自回想,往日华韵阁虽声名鹊起,惹了些同行嫉恨,却从未得罪过荆王府那般勋贵门第,怎会突然点名要她们绣卷轴画?还定下这等苛刻时限,实在古怪。
苏锦绣沉声道:“别慌,花满渚的主事来时是何态度?”
曼殊摇头:“不太好相与。”
苏锦绣叹口气,转身道:“先回屋,把二十四孝图的绣制工序定下来,末了真不成我再去转圜。”
苏锦绣到绣案前当即分了工,曼殊熟稔人物神态,领了亲尝汤、卖身葬父等三幅图。琳琅擅长勾织衣袂纹样,接下百里负米、芦衣顺母的活。其余绣娘也各凭手艺认领任务,日夜赶工。
前五日众心合力,进度顺当,瞧着倒有希望在半月内完工。
可第六日一早,竟有四五个绣娘找苏锦绣辞工,皆异口同声说家中有事。
苏锦绣心下生疑,见琳琅吞吞吐吐,追问之下才知,原是花满渚开了五倍工钱,把人都挖走了,只有曼殊和琳琅留了下来。
苏锦绣霎时愣住,她早懂因利而聚者,必因利而散的道理,往日华韵阁声名鹊起时,这些人同享过荣光,如今逢难,却不愿共担。
虽早有准备,也早知人性如此,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还是难免失望痛心。
苏锦绣站在阁门口,目送完最后两个绣娘离去,刚要转身回阁,却闻一阵轻摇折扇的声响。
不用抬眼就知道这死动静必是应不寐。
他踩着石板路晃过来,手里那把墨竹扇摇得漫不经心:“呦,二当家的,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连自家绣娘都留不住了?”
苏锦绣本就被工期逼得心烦,哪有心思跟他斗嘴,只淡淡掀了掀眼皮,转身就往阁里走。
可应不寐偏穷追不舍,几步就跟了上来,扇子往她眼前轻轻一挡:“哎,别走这么快啊!你前几日答应我的,说要补我一顿樊楼酒,可还作数?”
“作数,作数。”苏锦绣头也不回,脚步没停,“只是我这几日实在不得空,等忙完这阵再说。”
“怎的?想搪塞我?”应不寐绕到她身前,挡住去路,眼神里多了点探究,“你这阁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子急劲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锦绣被他缠得没法,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话刚说完,她便绕过应不寐,径直走到绣绷前坐下,拿起针就往绢布上戳,却因心绪不宁,连穿了两次都没把线穿过针孔。
应不寐慢悠悠跟过来,从果盘里拿起个橘子,剥得慢条斯理:“你这事啊,说简单也简单。找人给荆王递个话,说说工期的难处,不就得了?这年头,没点关系办事,可不就是举步维艰。”
苏锦绣绣针一顿,针尖差点戳到手指,随后抬眼瞥了应不寐一眼:“可我就是个没靠山、没关系的人啊,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应不寐笑了笑,把剥好的橘子瓣放进嘴里,又拿了个板凳,在她身边坐下:“我倒有个法子,能帮你解了这燃眉之急。”
苏锦绣满脑子都是剩下的绣活和缺的丝线,听他这话只觉得烦躁,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回了句:“有屁快放。”
“你看你这态度。”应不寐啧了一声,“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倒跟我急上了?”
苏锦绣深吸一口气,放下绣针,转向应不寐,语气谄媚:“道长~是我心急了,您有什么法子,还请屈尊开下金口吧。”
“这才对嘛。”见她服软,应不寐眼底笑着伸手递了瓣剥好的橘子到她嘴边,“荆王虽是王公贵族,但在京中实权不算顶盛,你只需找个能压住得他权势的京中权贵,让人家替你在荆王面前说句话,工期的事不就好办了?”
苏锦绣下意识张嘴接住橘子,橘子的清甜刚在舌尖散开,却又猛地顿住。
应不寐这话,分明是绕着弯子把她往张明叙身上引,京中能压过荆王的权贵,她认识的,不就只有那日偶然遇见的张明叙么?
口中的甜味瞬间淡了下去,她慢慢嚼着橘子,好一会儿才抬眼,语气平静而固执:“不必了。我再努把劲,看看能不能赶在工期前绣完。”
应不寐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并没半分意外,只把手里剩下的橘子瓣扔进嘴里,慢悠悠嚼着。随后他身子微微前倾,凑到苏锦绣耳边,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诱引:“行吧,你要硬撑我也不拦着。不过过几日要是实在扛不住了,记得来求我。”
话落,不等苏锦绣动手,便溜出了阁门。
工期已过四分之一,可少了那几个熟手,剩下的活计像座突然增高的山。
挨到第十日,苏锦绣瞧瞧曼殊熬红的眼、琳琅不停捶着腰的手,终是沉叹一声,将她们叫到跟前道:“这活是绣不完了,你们先回吧。到时候若有追责,我一力承担就好,总好过你们跟着我受苦。”
任凭曼殊、琳琅如何劝,她都只摇头,硬是把人都遣散了。
空荡荡的阁内只剩苏锦绣一人,她对着绣绷连着绣了两天两夜,眼前忽然模糊起来,连绯红与绛红的丝线都有些辨不清了。
好在她日夜不辍,现今只剩最后两幅未绣,念及此,她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想去外面就着晨光伸伸懒腰、透透气。
刚走到门口,便见远处似有个人影推门进来,苏锦绣揉了揉发花的眼,想看清是谁,双腿突然脱了力,整个人踉跄着站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下一瞬,一双绣着云纹的乌皮靴稳稳停在眼前,熟悉的沉水香漫入鼻尖,头顶也传来厉声:“苏锦绣,两天不见,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苏锦绣还没缓过劲,就被他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她勉强抬眼,撞进应不寐急色翻涌的黑眸里,这两天熬得滴水未进、合眼未眠,定是形容枯槁,可不就是副鬼样子?
应不寐见她这模样眉峰拧得更紧:“你还笑得出来?真是属犟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明知扛不动还硬撑!”
苏锦绣实在没力气跟他斗嘴:“算了……你要骂,便骂吧。”
再赶两天功夫,就能把最后两幅绣品收针,连日熬得眼皮发沉,她心里估摸着此刻眯一会儿也不妨事,闭上眼便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竟躺在绣房的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层温软的薄被。
抬眼望去,安尺素正围着两张绣绷忙活,手里的绣针飞得飞快。
“尺素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苏锦绣撑着身子坐起,声音还有些发哑。
安尺素头也没抬,手里的针脚没断:“得亏我赶回来了!再让你这么硬熬,身子早垮了。你乖乖在这歇着,旁边食盒里温着粥,先垫垫肚子,剩下的两幅我帮你绣,肯定能赶上工期。”
苏锦绣愣了愣,昏过去前明明是应不寐在眼前,怎么转眼换成了安尺素?可腹中的饥饿感一阵紧过一阵,容不得她多琢磨,她乖乖挪到床边,端起食盒里的粥碗,小口喝了起来。
安尺素手里的鹿乳奉亲图已近收尾,苏锦绣食毕歇足了劲,起身便往绣绷挪,任安尺素如何阻拦,还是执意将绣涤亲溺器的绷揽在身前:“你都特意回来帮我,我哪能总坐着歇着。”
刚拈起亮银绣针,她忽然弯了弯眼:“常听人说患难见真情,这话虽老,倒真是半点不假。”
屋内漾开笑声,连日绷着的神经总算松缓,可正要动手她才发现,绣涤亲溺器图要用的雨过天青绒线、银灰劈丝和淡墨云纹锦线全缺了,这些丝线平日里都得提前半年跟江南染坊定,寻常地方根本没有。
安尺素凑过来细瞧,显然也觉此事棘手,她捻着一缕丝线略一思忖,轻轻拍了拍苏锦绣的手背:“别慌,锦绣你先去外头跑一趟,去别家绣坊问问,看有没有现成染好的线。”
苏锦绣忙应了安尺素的话,转身便往外走,刚迈下绣坊门前的青石台阶,却见应不寐斜倚在朱红门柱旁。他广袖半垂,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玉佩穗子,淡淡斜睨着她。
苏锦绣心头一松,忙快步上前,语声里带着几分急切:“正好你在!烦借你的马车一用,带我去寻些东西,迟了怕是要误事。”
应不寐却未动,只眉梢微挑,打断她的话:“带你赶路?我有什么好处?”
“有有有!”苏锦绣急得拽住他的袖子“待这事了了,我请你喝两回酒,上好的陈酿!你快些,真的耽搁不得!”
应不寐眸底掠过一丝浅淡的不耐,眉头微蹙:“没出息的样子。”话虽如此,他却已直起身,转身朝巷口那辆阔气马车走去。
苏锦绣乘着应不寐的马车,先奔了街头的染云阁,又赶去街尾的锦记庄,将平日里交好的绣坊都一一跑遍。
可无论是哪家,掌柜们见了她要的料子,都只无奈摆手:“锦绣娘子恕罪,这些库房里实在没存货了!”
更糟的是到了花满渚,门房一听她是华韵阁的人,连门都不让进,只隔着朱漆大门道:“我家主人吩咐了,华韵阁的客,不便招待。”
苏锦绣站在街边,望着紧闭的门扉,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应不寐坐在青帷马车里,连车帘都没掀,只淡淡说了句:“真是个倒霉蛋。”
“谁说不是呢……”苏锦绣叉着腰叹了口气,转瞬眼里却透出点韧劲,“罢了,现成的线寻不到,大不了自己染!”
“自己染?”应不寐终于掀起车帘,“安尺素不是说,那线需得用龙脊涧里的水青石?那地方林深路险,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且这石儿需得雨后采撷才有色泽,眼下晴了半月,去哪寻?”
“啊?”苏锦绣听完,先前强撑的那点韧劲瞬间垮了。这一路寻线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想出自己染的法子,竟又被难题堵死,只觉这日子一波三折,满心都是憋闷的委屈。
分明见着点希望,转眼就被老天爷兜头浇冷水,甜枣还没到,就先被抽了十记狠巴掌。
她再撑不住,干脆往街边青石板上一坐,连马车都不想上了,周身满是颓劲。
马车内的应不寐掀开车帘,见她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别坐在大街上,成何体统?也不嫌丢人?”
“嫌我丢人你走就是!”苏锦绣头也不抬,满肚子火气没处撒,连带着语气都冲了几分。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路人看笑话。”应不寐下车拉她她偏不起,最后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硬塞进了车厢。
进车后应不寐瞧着她一副生活磋磨得没了神采的模样,那点想数落她的心思竟散了大半,语气也软了几分:“如今你们已绣得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幅的料子未齐。若先将绣好的送与荆王,即便他心性苛刻,想来也不会过分怪罪。”
苏锦绣幽幽叹了口气:“荆王既存了刁难之心,少一幅便正好给了他治罪的由头。可我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不过是守着一间小小的华韵阁,怎就平白惹上了王公贵族?到底是哪里碍着旁人了。”
应不寐闻言,指尖在玉扳指上轻轻摩挲着,终没再接话。
正沉默间,马车忽然碾过一段坑洼路,车身猛地颠簸起来。连带着那垂着的白瓷兔晃得厉害,眼看就要撞碎。
应不寐忙抬手去护,指尖触到瓷兔冰凉的釉面,顿了顿,终又缓缓松开手,任由那兔儿随着车身摇晃,时轻时重地撞着车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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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尽量早9日更,段评已开,欢迎小宝们互动按爪(υ . . 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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