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乙骨同学》小仓酒

6、站住

　　决定了。

　　我拿出一个发圈，将所有长发束进了高马尾，笔直柔顺的黑发从花瓣样的多层白色发圈内里垂下来，丝丝缕缕地落在肩膀处，略有弧度的发尾长到了腰部。

　　我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会选择束起马尾。

　　哪天有体育课要到室外运动，趁着上课前换运动服的时间，我也会提前把马尾束好。

　　“律，中午可以一起吃便当吗？我有事拜托你。”

　　下课铃一响，我便拿起了桌洞里的便当，期间摆摆手拒绝了今天其他一起吃便当的邀请，转而来到了一年级三班，在教室门口朝我的青梅竹马挥手。

　　只见他同样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同学，提着便当盒出来了。

　　“可以。不过你不是觉得到其他年级太引人注目了吗，今天还气喘吁吁的，没问题吗？”他接过我的便当盒一起拿在手里，“叫上哥哥一起吧。”

　　影山茂夫，如之前所说是我的另一个青梅竹马，通称“龙套”，发型是锅盖头，虽然平时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撩开厚重的锅盖刘海，就给人一种果然和影山律是兄弟的相似。

　　“那个，翡翠，怎么了？”面前的黑发少年眨了两三下眼，我退开一步，放下了刚刚撩起他刘海的手。他用一种呆呆的，又茫然失措极了的眼神跟随着我后退的动作。

　　他现在放学后不仅要去兼职打工，还多加入了一个体育社团，好像是叫“□□改造部”。

　　有时，我会看到他满头大汗地跟在一声一声“肉改！肉改！肉改！”的社团队伍后，跑得都摇摇晃晃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汗水融为了一体。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吃便当了。茂夫，你是不是该去理发店了？”我摇了摇头，又在他的“这几天是准备剪一下了，很长了吗”中，点了点头，“快挡到眼睛了吧。之前没怎么注意到，其实茂夫也把脸多露出来更好。”

　　凑近一看，他的脸颊和我一样因为运动泛起了一些红晕？只是从教室走到这里而已？

　　“翡翠，你靠太近了，哥哥会动摇得不得了的。”影山律把便当放到长椅后，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开了我和影山茂夫的距离，使劲晃了晃他的肩膀，“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我果断道歉，“有吗？”

　　而影山茂夫懵然重复，“是、是吗？”

　　在初中学校的天台上，遥远的天空蓝得一望无际、见不到边，四周没有建筑物遮挡，强风从铁丝网围栏中吹过，夏末特有的燥热和蝉鸣一拥而入。

　　打开的便当盒里，荤素搭配的菜色码得整整齐齐，香肠粒被切成了富有童趣的章鱼形状。

　　我挑起一口米饭送入口中，刚含住筷子尖，就听到影山茂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律……谢谢。”

　　天台上两张公共长椅并列而立，影山兄弟自然坐的是同一张长椅，我作为女生则独占了剩下的一张长椅。影山律坐在我和影山茂夫的中间，是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却有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优秀可靠。

　　一开始，出于他是和我一起玩的影山茂夫的弟弟，我才认识了他。直到影山茂夫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去兼职，才变成了我和影山律更多地形影不离。

　　三个人的青梅竹马，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不，是翡翠一直不擅长把握距离吧。”影山律问我，“你说的是什么事要拜托我？”

　　我咀嚼口中的最后一粒米饭，咽下，“啊，那个啊，我中午想借学生会的复印机用一下，很快就好了，可以吗？”

　　“作为报答，我下次会给你带便当的。”我用空置的左手碰向握着筷子的右手，朝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头微微偏到一边。

　　他没有拒绝，“不需要给我带便当，吃完之后，我带你去吧。”

　　“翡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影山茂夫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一下看了看我，也问了我。

　　“嗯……嗯……嗯…………下次再拜托茂夫吧！”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有什么事。毕竟我只是想复印而已，并不是值得小题大做的事，拜托老师、放学后再去用便利店的自助复印机都是一种方法。

　　只不过时间会晚一点，没法赶在中午前复印完罢了。

　　天台上的风吹来舒服极了。

　　我因为觉得阳光太过刺眼，而眯起了眼，迎面而来的气流肆意乱舞，身后的马尾辫被吹成了一个弧线又摇曳翻飞，露出来少见白皙柔软的后颈。

　　一只手抓在铁丝网上，一只脚踩到台阶，站在天台围栏前的我回过身，倾斜身体重心。顺其自然地看到了吃完便当后，继续在长椅上小憩一会儿的影山兄弟。

　　影山茂夫双手后撑在长椅上，仰望着天上慢悠悠飘来一朵云，漫无边际。影山律撑着下巴压在大腿上，在发呆时也不松懈的双眉，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惬意，慢慢流逝的时光，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觉得无聊。

　　在午休结束之前，我顺利到学生会复印了自己的作业本，青梅竹马向我递来仍带有余温和油墨味的纸页。

　　是今天要写的科目，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页码，空白的习题。

　　我本来准备在中午把它交给乙骨忧太，可是一想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吃午饭啊，教室里没有找到人，在同学们的面前给他也不太好的样子。

　　下午上完两节课就可以放学了，后面的时间都留给了社团活动，乙骨忧太会一如既往地直接放学回家吧，没有朋友，没有明显的兴趣爱好，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如果有社团也是回家部的一员。

　　多亏了我一样是回家部。

　　我带包跟上了离开教室的乙骨忧太，穿过从其他教室渐渐涌出的学生，一路走在拥挤的走廊过道上。他把头低得更低了，我好几次都以为失去了他的踪迹。

　　出了学校大门，相同制服的学生和不相关的交谈才减少了。他埋着头走在路上，依然有种与之格格不入的相悖气场，一步一步把步子迈完了。

　　他一步，我一步。他一步，我一步。他走到一半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背对我的肩膀上背着黑色双肩书包，脚步逐步加快，后来干脆变成了奔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了起来，我也跟在他的身后飞奔而去，一手揽住制服包。

　　我想我可能还是应该“乙骨同学，等一等”，准备开口。

　　中途，乙骨忧太一手抓在胸口的书包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是我，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想要停下的意思，扭头继续往前跑。

　　“乙骨同学，我有事找你！”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还是没停，一边跑一边嘴里的还是“对不起”。

　　我咬了咬嘴唇，不得不追了上去。当然，这个“不得不”是我给自己加的。

　　乙骨忧太没有一点肌肉的身材一看就没有锻炼，连完成体育课前的跑圈热身都有困难，我的运动神经还算可以，所以暂时只是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跑的是往地铁站的方向。

　　我家离学校比较近，还不到一站的距离，平时上下学用走路的就可以了。所以我单纯是跟着他在跑而已，也不知道他是具体要坐哪条线哪个站，家在哪里。

　　难道要这么算了吗？

　　我一时太想追上他了，没有注意到脚下意料之外的小石子，被绊住了脚。

　　等我反应过来用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已经晚了，薄白脆弱的膝盖蹭破了皮，纯白的小腿袜被弄脏了一块，所幸没什么大事。

　　我本想重新站起来今天算了先回家吧——

　　听到后方传来的异响，乙骨忧太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站到离我一步开外的地方。同样是垂着头的状态，我就是能看出他现在是犯了错之后愧责的低头认错。

　　“如果不是为了追我，云母同学就不会摔倒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伸手搀扶云母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把云母同学送到医院，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被允许做什么，不知道能怎么办。

　　像这样，说了很多很多类似的话。

　　我四处张望着找了个椅子坐下，乙骨忧太这次倒是听话地低头跟来了，站在了一旁。我用包里的手帕纸擦了擦膝盖，又擦了一遍手，看到他还是没有坐下。

　　害怕再靠近一点就会被我排斥，所以必须保持这样的距离感。

　　他大概是不想坐下来，我就也没强迫他一定坐下，保持了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的方式。应该说乙骨忧太是缩成了一团，脑袋偏到一侧，而尖细的下巴垂到抵住胸口的位置，手下把校裤攥起了褶皱。

　　“我没摔到，甚至都没出血呢。乙骨同学，你是要回家了吗？”我是真的没怎么摔到，只疼了一下下才这么说的。到了现在，我反而不着急不生气了。

　　“今天，要先去一趟书店。”他张了张嘴，不变的是一不注意就会没听见错过的，弱声弱气的音量。

　　要去书店啊……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到自己制服包的拉链上，里面装着多一份用学生会复印机复印出来的作业，还没找到给出去的机会。

　　想了很多。

　　“我正好想去书店，我能和乙骨同学一起吗？”我最后捏了捏挂在拉链上的猫咪玩偶挂件，说。

　　乙骨忧太陡然发出“诶？”的一声，眼睛微微睁大了，忘掉了现在脑子里想到的所有事，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提出和他一起去，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