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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居然带了 ...

  •   我当然没有不让他回家。

      我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乙骨忧太双手抱包从教室后门匆匆逃走的背影,令我根本来不及解释一句。我甚至是目瞪口呆的,在看到他对洪水猛兽的态度之后。

      我反思了一下,我应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我在座位上收拾好制服包,将它挎到我一侧的肩膀上,可爱的玩偶挂件在窄细的拉链上摇摇晃晃。然后我把椅子推到课桌底下,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洒满了夕阳的余晖。

      放学后,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垃圾桶和保洁柜伫立在教室后方,投下形形色色的阴影,每个座位的排列都是井然有序的。我看了最后一眼,就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我穿过教室外的走廊,踏上楼梯的台阶,来到了属于学生会的活动室前,敲敲门。正在往柜子里放入文件的黑发少年撞上我的视线,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我主动推开椅子坐下,“律,你果然还在,今天一起回家吧。”

      “你怎么还没走?哦,我记得翡翠你今天值日吧,我马上就好了。”我看到他默默地加快了动作,从笔直的袖口露出一截白净优美的腕骨,袖臂上别有“学生会”的红色袖章。

      影山律是小我一岁的青梅竹马,或者说,青梅竹马之一。

      他的哥哥影山茂夫同样是我的青梅竹马,和我是同一个年级,今年不巧没有和我分到一个班。他需要在放学后去一家灵类事务所打工兼职,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我和影山律两个人一起回家。

      影山律最近也加入了学生会,一起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继续在旁边观察了一会他存档文件,他的黑发直而硬挺,是一种常见于少女漫画中的造型发型,散发出无需多言的帅气。他的身形格外纤秀笔挺,包裹在统一的校服里更显鹤立鸡群。

      原来都是海胆头,也会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啊。

      “对了,律,你是每次出门前都做了发型吗?还是你去哪个理发店剪的,我下次也去同一个店好了。”我看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常去的理发店可能很有水平。

      我看到,我的青梅竹马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没有做造型,平时和哥哥去的是同一家理发店,怎么了吗?”

      “还是算了。”我想也不想就放弃了,“看来理发技术不是很稳定。”

      “翡翠,哥哥的发型很适合,他也暂时没有改变发型的想法。”他一脸不赞同。

      没多久,影山律把最后一份文件关进了柜子,带上放在桌上的包,和我一前一后地从学生会出来了。他转身给门上锁,透过一排排窗户玻璃的反光,夕阳下的云彩和操场慢慢变成了回忆中茜色的滤镜。

      而走在我身侧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走在了靠外的一侧。他的步子有意保持在恰到好处的速度,不会慢也不会快,期间时不时扭头和我聊上几句今天的事。

      我和他走在傍晚的街道上,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漫无目的。直到把我送到了家,他才和我挥手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远了。

      街道尽头处缓缓下沉的,已经有一半隐入地面的夕阳近在咫尺,他远去的黑色背影端正挺拔,只是把手搭放在臂下的制服包上,走路的普通姿势,也体现了良好的家教。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晚饭时和家人一起吃了美味可口的饭菜,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写掉了今日份的作业。我看了一会电视作为今天的娱乐,洗完澡躺上了床。

      晚上十点了,我紧闭双眼,准备结束今天一如往常的时间。

      ——所以,“我要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是让我回答“对不起,占用了你的时间”吗?是我看起来不想让他回家的吗?

      一个小时之后,我蓦地睁开眼,面对着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感到郁闷了,有些生气地一头埋进了被子里。特别是一睡觉,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些不成形的念头就会在我的脑子里飘来飘去。

      嗯……果然有些令人在意吧。

      隔天,我到得都比平时晚了几分钟。

      一进教室,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早上好,云母同学”。我也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一不小心就瞥到了教室后方的乙骨忧太,他一如既往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果然是在玩橡皮擦屑吧。因为已经过了一天,他的身上换了一套新的校服衬衫,在一看就是经常不好好吃饭的身材上,尺码宽松的长袖长裤平整而洁净。

      倒是他脸上的淤青和肿胀不减分毫,黑发稍稍遮住了毫无光彩的眼睛,形成了一种郁郁寡欢的特质,怎么看都不会受人欢迎,理所当然会被敬而远之吧。

      等等,我定睛一看,乙骨忧太往常放在桌上的白色橡皮擦不见了。

      诶?丢了吗?

      我不禁对他多了一个丢三落四的印象:简单的白色橡皮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因为很多人会买会用,一旦丢失了就很难再辨认是谁的,只能依靠使用程度或者提前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最开始也买过几个白色橡皮擦,往往没多久就不见了,后来干脆只买自己喜欢的款式了。

      还是说他今天终于不想玩橡皮擦屑了?

      不管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就是了。我把包放到座位上,转身走上讲台,“大家可以把数学作业传上来了。”

      作为学习委员,我会在第一节上课前上收前一天的作业。通常是由每列最后一排座位依次向前传递作业本,我只需要到第一排收集作业,交给任课老师,是份相对轻松的任务。

      位于高处的讲台上,看得到同学们一个戳了一下前一个的后背,扭头、转身,像交接力棒一样,把一份作业叠到另一份作业上,接连不断的动作。有人趁着最后的时间奋笔疾书,有人两手空空。

      我不是第一次收作业了,不是不知道谁的作业总是交不上来,三下五除二地数完了所有作业本。

      上交作业之前,我的尽职尽责是和没交作业的同学确认一下情况。

      我从讲台一路走下来,径直来到一个座位前,站着的我自然比坐着的男同学高了不少,足以将他的一头海带头尽收眼底,“早上好,间桐同学。我没看到你的作业本?”

      间桐慎二一手撑头,将手肘抵在桌上,给了一个我应该听过无数遍了的理由,“早上好,云母同学。怎么办,我今天忘带作业了,你可以这么告诉老师的。”

      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即便如此,每科老师也只会摆摆手,让间桐同学下次记得带作业就行了。

      他相互交叠的双腿肆无忌惮,越过了界线,伸到了两列座位之间的走道,有意无意地挡在我的面前。在我看了他一眼后,他更是假模假样地用眼神问我,“怎么了?”

      和昨天那样,阻拦在我的跟前。

      “当然没问题。”我抬腿跨过他的……他的脚尖顺势往上一勾。

      然而出其不意的是,间桐慎二先我一步失去了平衡。他的脚还没碰到我的小腿肚,他的上半身先往前栽了一下,不经思考地,抓住了距离最近的我的手用来稳住身体,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我收回到一半,不小心推了一下他桌子的手。

      他显得有些狼狈,两绺宛若海带的卷发在额前荡了荡,涨红了脸,用愤恨不已的眼神从底下瞪了瞪我。我此时的姿势同样算不上好看,“你没事吧,间桐同学?桌椅有问题的话,还是不要忘了及时换掉。”

      表面上,是我的手给了他一个支点,其实我已经和他偷偷掰了有一会儿的手腕。

      “间桐同学,可以松手了吗?”

      “不好意思。”间桐慎二从卑躬屈膝的姿势中直起腰,松开了被我捏红的手,“谢谢你早有准备的帮助,云母同学。”

      “不不不,不客气,举手之劳。”

      活该,海带头!

      我的脚步渐趋轻快,又是一帆风顺地来到了下一个座位前,和几个同学确认了无非是“昨天忘写了”“在家忘带了”“云母同学,拜托拜托,通融一下吧”中的一个理由。

      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座位,走到一半,当我感觉到鞋底踩到了一块硬物时,我微微一僵。

      不好!

      乙骨忧太能够想起来的记忆几乎都是从上到下。对他来说,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便代表了安全的范围。而他抬起头,是为了和其他人保持安全距离。

      乙骨忧太坐在座位上,把双臂交放在面前的桌上,一眨不眨地看向眼下一圈的范围。

      他的课桌今天没有放置任何东西,桌面也没有留下任何字迹图画的痕迹,光洁如新的木层散发出釉质的亮泽。所以他只是单纯地望着它发呆而已。

      他的瞳孔毫无聚焦可言,脸与课桌随时保持着一个锐角。他的肩膀微微蜷缩下垂,给人一种瘦弱不堪的、懦弱的感觉。没有人会来靠近他的身边,以他座位为中心形成的空间拒绝世界,拒绝了所有人。

      他待在课桌、靠椅构成的座位上,余光里,看到了自己堆积在手腕处的布料褶皱,看到了自己双腿微微叉开的宽松校裤,看到了自己领口边缘透出的打底短袖。也看到了一双洁白的室内鞋踩着地板而来。

      乙骨忧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渐渐看到了,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少女穿的百褶裙长到了膝盖,是和他分为男女款式的同一个初中的校服,从裙摆和白色小腿袜之间露出少许白皙干净的肌肤。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他的座位前。

      她大概没有意识到,他的座位之所以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是因为没人愿意当他的邻座,前一个座位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久而久之,变成了他和保洁柜、垃圾桶挤在教室角落的局面。

      尽管一开始,他并不觉得是来找他的。再向前一步,我在他前方只有一步的位置站定了,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面向他的方向,“乙骨同学,早上好。你的作业没有交。”

      是云母同学……

      “还有这块橡皮擦掉在那边,我想是你的吧?”我从背后伸出,向他摊开柔软的掌心有一块沾了灰尘的白色橡皮擦,连带我白皙的手沾上了几颗灰尘。

      乙骨忧太愣了愣,应该是看到了橡皮擦上明显的鞋印,我流露出了一丝尴尬,“我真的没注意到它。”

      不好啊,偏偏我昨天刚好观察过他的橡皮擦,这块明显就是他的啊!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丢在路上的呢!

      见他还是迟迟没有反应,不肯伸手来接,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地搓了几遍,才放到他的桌上,“这样就好了。”

      你爱要不要吧!

      “……这是我的。谢谢。”乙骨忧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能地伸向了橡皮擦,把它牢牢抓在手下之后,颤了颤睫毛,依旧是十分小声的音量。一不注意,我可能就会听漏了他的回复。

      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赶紧转换话题,重申了一遍,“乙骨同学,你不交作业吗?”

      “我…忘带了。”

      乙骨忧太再次开始了支支吾吾,反而是我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感。谁让他经常交不出作业,有时一上课,上课的老师便淡淡地罚他起来站一节课。

      而当时沉默的他也是没有一句辩解地站了起来,很符合“丢三落四”。

      “每次都是忘带了!”他前方座位的男生不知何时看了过来,见我望向他,他的公鸭嗓一句句升高,“不要撒谎了,其实你只是没写作业吧!云母同学,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是没写吗……?”实话是我一点也不惊讶,歪了歪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在肩膀上形成了弯曲。

      “而且我看…他的书包里明明有作业本!”前座男生为了证明他所说的,一把扯下乙骨忧太挂在课桌边的书包,格外简单粗暴地打开了,再用大拇指和食指从里面捏出一本本子。

      居然真的有?

      从书包里出现的,是一本十分皱巴巴的作业本,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

      上面不光有被泥水打湿后重新干掉的纹路,还有大团大团晕开的墨迹,缺失的几页在装订处残留了一部分,被撕烂之后又粘回去的胶痕,亮橙色的污渍,涂鸦艺术……

      “请还给我。”乙骨忧太习惯性地想要把它要回来,伸出手,好似一只笨拙的小狗追逐着自己的玩具。作业本被顺势一提,他的手立刻落了空,反倒被随意丢过来的书包塞了个满怀。

      前座男生低下头,三下两下翻到了昨天的作业,“果然没写吧,居然还想——”

      他的嗓子一下子被掐住了,发出了分外有喜剧效果的“嘎?”。

      乙骨忧太的作业本都成了这样,不凑近看都不一定能辨认出题目,纸面写起来歪歪扭扭,每道横线依然填上了答案。即使是不会写的大题,他也抄了一遍可能用得上的题干,满打满算地写完了。

      前座男生顿时哑口无言,脑子高速运转,过了一会忽然把作业本狠狠摔在了地上,“谁、谁要把作业放在你这么脏的本子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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