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十书》棠沐林

3、其一：古堡

　　燃着烛火的古堡阴暗幽邃，背后是黑沉沉的镜面，而眼前，是一个碧眼的高挑男子，金发仿佛能照亮整个厅堂。
　　他和印象中同时期展现的，雕塑般的形貌不太一样，柔和纤细，介于成年和少年之间，美得雌雄莫辨。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独特的磁性：“你好，远来的客人，欢迎来到圣皇乔瓦尼二世的时代。”
　　金发美人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仿佛带着露珠，“我叫卡洛尔·博尔多尼，您可以称呼我为乌西洛诺【注1】，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您的名字呢？”
　　好长的名字，好多的称呼。林鹤玉看着迎接自己的人，他们有着完全不同于金发美人的长相，可不知为何，二人五官间竟有五六分相似。二人相视，仿佛透过对方的眸子在凝视着另一个自己。林鹤玉审慎地试探，“不是你邀请我来的么？可您说，不知道我叫什么？”
　　美人也蹙了蹙眉尖，显得几分委屈，“我在这里祈祷，请求一个希望，然后看到镜中有明亮的烛火回应了我，它让我去触碰镜子，我就那么做了。”他露出了很诚恳的歉意，“但我确实不知道您的名字怎么念。”
　　他为什么要对着镜子祈祷？
　　还没来及问，那称呼很多的金发人说：“阁下，您还没告诉我如何称呼您呢？”
　　黑发青年眼睛一弯，“林。”

　　“林阁下，这里是您休息的地方。”乌西洛诺领着林鹤玉前往住处，古堡幽暗，窗格狭小，只能分辨出外面尚在白天，而林鹤玉在思忖自己方才“不小心”看到的情景。
　　血液、法阵、精油、好像还有个黑色的什么东西，如果从体型判断，可能是一只猫，仓促间被掩盖了起来——召唤仪式，所以应召而来的是自己吗？林鹤玉蹙起眉头，在这方面他不是小白，甚至可以说是个内行，所以接下来，举行仪式的人一定会想和自己签订某种契约，会是……什么呢？
　　“……您需要清理一下吗，刚才好像有东西沾上了您的鞋子。”
　　“啊？”走神的林鹤玉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抬头迎上了一双翠绿如宝石的眸子，疲惫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黑眼圈就这么一起撞进了视野，他连忙拿腔作调，“咳……不用了，谢谢。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您的祈祷会让我到这里来，您刚才表示会对此进行说明。”
　　“说来很冒昧，我遇到了一桩麻烦的事。”乌西洛诺有着很好的教养，他一边倒好花茶，备好茶点，一边讲述着，“我是圣堂最知名的歌者，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没有办法再歌唱了。”
　　林鹤玉端着茶水没有喝，“圣堂”、“歌者”，“圣皇乔瓦尼二世”，以及“乌西洛诺”这个意为“夜莺”的词语，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前圣堂时期的一位阉伶歌手【注2】。
　　“大主教对此很不满，因为……圣皇很喜欢我的歌声。”乌西洛诺在一旁落座，看着林鹤玉，会说话的眼睛补全了言外之意，然后继续道：“他希望我能够快点好起来。但是，一直没有起色。”
　　“用歌者来拉近和圣皇的关系？”林鹤玉无声腹诽，转念一想，“莫不是这个歌者的声音有什么特殊？”
　　“所以我进行了仪式，向过去、现在、未来的我祈祷，希望能够帮助我恢复嗓音。”他又用那有些委屈的盈盈目光看着林鹤玉，“我祈求了很久，唯一回应我的，只有你。”
　　林鹤玉思忖片刻，“行吧，但我不是医生，无能为力呀。”
　　“抱歉，阁下。”乌西洛诺垂着眼睛，“我……我所知的，就是只能如此去祈祷而已。”
　　“唔，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林鹤玉起身准备向来处走去，“您应该准备下一次仪式了，乌西洛诺先生。”
　　“不，阁下，你不能走。”乌西洛诺有些惶急，“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了！我是真的到了绝路，如果不能恢复嗓音，在下一次大弥撒上献唱，我就会被赶回家。像我这样的人……我会……生不如死的。”
　　“所以，你不让我走，和你能体面地活下去，有什么关系呢？”林鹤玉奇道。
　　“您只需要和我订立一个契约。”乌西洛诺强调，“临时的，时间一到自然会解除”。
　　林鹤玉等他继续。
　　“您可以……将嗓音临时借给我。”乌西洛诺小心翼翼，“让我完成这次大弥撒。”
　　“哦，那怎么借，怎么还，大弥撒之后我就可以带着我的嗓音离开了吗？”林鹤玉眯了眯眼，这些都是结“契”里会埋下各种坑的地方，而他个人比较喜欢把话摊开来说。
　　乌西洛诺垂下眼，欲言又止。
　　林鹤玉转身就走。
　　乌西洛诺上前拦住林鹤玉，那双碧绿的眼睛凝视了林鹤玉片刻， “我知道您是想离开，可是如果您应召却不履行和我的契约，是没办法走的。”歌者迫不得已，吐露实情，“因为这个契约里的契主，不完全是我，还有……大主教。”
　　“这是在威胁我么？”林鹤玉乜斜了一眼，“你们单方面进行了献祭召唤，我并没有做应答。看来你们的大主教的确是个中高手，用结契来绑架符合应召条件的人，手段了得啊。”
　　“请宽恕我！”乌西洛诺拉住林鹤玉，直接跪下，“我请求您帮助我，帮助我达成心愿。”他仰起头，碧绿的眼睛充满了祈求和难以言明的暗火，“契的达成方式有很多种，而您一定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林鹤玉凝视着他，似乎听懂了歌者在固有曲式里的别样吟唱，在仿佛是时空的另一面的自己身上，凝成了一段不可捉摸，却又切实显现的弦，等待着他拨动变奏的回音。
　　于是，他用晦涩的方式发问：“如果回到了大弥撒上，你还想唱诗吗？”
　　碧绿眼睛里的火瞬间亮了，乌西洛诺摇摇头，“或许我会向陛下献上一首奥菲欧的咏叹调。【注3】”
　　“那你相信诸神会为你的音乐与爱感动吗？”林鹤玉继续问。
　　“我更相信诸神会感动于我的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注1】乌西洛诺：意大利语的夜莺，音译。
【注2】阉伶歌手：指嗓音洪亮清澈的男童，在进入青春期前通过残忍的阉割手术来改变他们发育后的声音，因为体内的性激素发生变化，他们的声道会变窄，有利于音域的扩张，加上巨大的肺活量和声理体积，使他们拥有了超过了常人的非凡嗓音。
阉伶歌手最早出现在16世纪，当时由于女性无法参加唱诗班也不被允许登上舞台，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首先引入了阉伶歌手。且阉伶歌手也在讲究音质和技巧的美声唱法年代风靡一时，那时大多数歌剧院的演唱者都是阉伶歌手。
17、18世纪阉伶歌手的盛行，大大发展了各种歌唱技巧，因之在声乐史上被称为“美声歌唱的黄金时期”。可以说，美声唱法的始祖正是这些阉伶歌手，正是他们塑造了今天歌剧的辉煌！历史上最著名的阉伶歌手有塞涅西诺、卡法雷利、法瑞内利。1994年的金球奖最佳外语片《Farine楼楼i Castrato》（中译名《绝代妖姬》）描述的正是法里内利的生平故事。
除音乐以外，阉伶歌手甚至引发过历史轶事，17世纪，迷恋阉伶歌手的瑞典克里斯蒂娜女王为了从波兰国王那里借歌手为其表演还停止了与波兰的战争.直到1870年，意大利宣布其为不合法后，阉伶歌手的盛行才退出了历史舞台。1902年，罗马教皇利奥十三世颁布命令永久禁止阉伶歌手在教堂演唱。最后一位阉伶歌手A楼essandro Moreschi于1922年离开人世。——来自百度百科
【注3】奥菲欧：格鲁克《奥菲欧与尤丽狄茜》（1762）。欧洲历史上最古老也最动人的“为爱闯地狱”神话，奥菲欧从地狱带回妻子尤丽狄茜，条件是不能回头，但是妻子误会他不回头是变心，于是奥菲欧回头，妻子彻底死去。第三幕奥菲欧的咏叹调“Che farò senza Euridice”（没有尤丽狄茜我如何活下去）感动了爱神，赞赏他的坚贞，宣布“诸神被你的音乐与爱感动”。尤丽狄茜复活，大团圆终曲“Trionfi Amore”（爱战胜一切），二人携手重返人间，群舞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