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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半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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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春。
万物复苏得不够火候,窗外枝叶零落,只余一柱残阳,剩楼底下的灌木丛死皮赖脸郁郁葱葱。
庭岸苔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眼见着就要把初吻贡献给课桌,李盛突然从后门跑进来大吼一声:“开学考成绩出来了!”吓得他一个激灵,脑袋回到手心上。
“庭岸苔!你真是第一名,陈迹还是第二名。”
庭岸苔双眼困得发直,叹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寒假要重新放呢。”
“没这种好事。”李盛乐着说。
陈迹闻言只是抬了下眼皮,继续低头奋笔疾书补作业。
“我猜对了吧!”庭岸苔边上的谢韶乐一拍桌子。
李盛不敢置信地回道:“完了,整个七班都被新来的超了。”
庭岸苔高一在平行班,高二才考进尖子班。
“很正常,他跟牲口似的,进步比吃草还快!”谢韶乐乐着说。
庭岸苔眼皮一跳:“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你怎么这么困呢?”谢韶乐转向他,“晚上去偷地雷了?”
“对,偷了埋在你被子里了,今晚就送你去当太空人。”庭岸苔瞥他一眼。
“滚!”
“你今天好像少了点什么。”谢韶乐又凑近他的脸。
“少了对你的父爱,别难过。”
“走开啊!”谢韶乐一拍桌子,“我是说你眼镜怎么没戴!”
庭岸苔一摸脸,眨眨眼睛,真什么都没有。
他琢磨一阵今天都去了哪儿,然后起来伸了个大懒腰,说:“我回寝室拿眼镜,老师来了就说我马上回来。”
谢韶乐比了个OK的手势,庭岸苔转身出了后门。
走之前他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离上课还有六分钟,寝室楼离教学楼不近,庭岸苔算着距离,不情愿地加快脚步。
他走出后门,绕过转角,跑向连廊。心里数着秒,他准备跑两步,刚卯足劲,在转角就发生了意外。
“唉!唉唉!”庭岸苔撞进一人的怀里,脸扑在人胸口,跟撞墙了似的。
这人身形高大,伸出手搂住他,将他截在怀里。
庭岸苔稀里糊涂地退开,抬起头看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细看这人相貌清俊,一双丹凤眼,浓墨似的眉,高挺的鼻梁,本来该是凛冽严肃的面孔,唇角却挂着点笑,竟然显得斯文温柔。
另一边,叶载春低头对上明艳的眉目,这人睁大的桃花眼带着茫然,看起来有点迷糊。
“小心,不要着急。”叶载春将人扶直了,难得没礼貌地盯着人看了几眼,笑也忘了。
“谢谢啊,谢谢谢谢你。”庭岸苔迅速直起身,笑了笑,抓起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猛摇几下,像个友好的神经病。
“庭岸苔!跑这么快干什么去啊?说了多少次连廊很滑,不要跑来跑去,摔了看你怎么办!”肖严皱起眉,提高声音说。
肖严是庭岸苔高一的班主任,现在是尖子班七班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严肃其实总忍不住笑的小老头,学生叫他慢羊羊。
“眼镜没带,回寝室拿眼镜!”庭岸苔留下这句话,又风似的跑远了。
今天是阴天,灰云铺天盖地压下来,料峭寒风不留情面,吹得人脸生疼,外头又湿又寒。
于是庭岸苔也没发觉,春天已经来了。
肖严没什么办法地摸了摸寸头,对叶载春说:“这位同学也是你以后的同班同学,人比较随意,成绩还是不错的。我带你去拿现有的教材,然后带你去班里。”
叶载春温声应了,慢半步跟在肖严身后走出长廊
长廊其实是与教学楼相连的综合楼中的通道,走出长廊后就是教学楼,两幢教学楼呈“U”形分布,两栋楼之间用连廊相接,中间种了两排银杏,光秃秃的树枝长出新芽,正在风中轻颤,命硬得不挑时候。
七班在五楼,叶载春从连廊望下去,发现两栋楼间还有一座不大的石桥,看起来年岁不小,桥墩爬满藤蔓,带着古韵横穿树林。
“好,安静一点!”肖严拿棍子敲了几下讲台,底下躁动的学生安静下来,好奇的目光全落在好看的少年身上。
“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来,跟大家打个招呼!”肖严笑着拍拍叶载春的肩膀,示意他报一下自己的大名。
“大家早上好。”叶载春温和地笑笑,“我叫叶载春,一年半载的载,春天的春。”
台下窸窸窣窣一阵,随后响起错落的鼓掌声。
少女们压低了的激动笑声清晰可闻,高中时代转学还是很少见的,更别说长得这么争气的。
肖严看着台下的情状,不免担心新同学求学生涯中的感情问题。
“叶载春坐那里吧,那个空位。”肖严指了指陈迹边上的空位,也是最后一排唯一一个空位。
叶载春应了声,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捧着书走到位置上坐下。
陈迹抬眼看他,对他点了点头,叶载春也笑着颔首。
上课铃响起来了,肖严站在讲台后没走,这节是他的语文课。
铃声毕,肖严开口,“同...”
“报!告。”庭岸苔喘着气,扶着门框喊道。
肖严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法外狂徒:“进来进来。”开场白也省了,他转身去开大屏幕。
庭岸苔利索地快步走进来,早就看到自己座位后面多了个眼熟的人,这人抬眼看见他,笑得温和,庭岸苔勾起唇角对他眨了下眼。
叶载春垂下眼睫,那双眼睛还在脑海,他戴上眼镜原来是这样的,没了迷糊劲儿,金丝边的眼镜遮不住桃花眼的潋滟,秀色欲盖弥彰。
班里还没彻底安静下来,耳边是纸页翻动的声响。
叶载春从前见到的人很少,换来换去不熟悉的学校和布满监控的房间几乎就是他的全部活动空间,目之所及一片死寂。
如今走出监视范围,坐在这里,一切是不是能重新开始。
他或许可以在这里常驻,也许所有的热闹不再与他无关,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带着人世间的热量,要向他涌来。
肖严打开PPT,扬声说:“同学们翻到68页,今天上《锦瑟》,先读一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大家齐声念。
叶载春翻开崭新的课本,这里的书很不一样,又小又薄的一册,东西却一点不少,是他喜欢的语言。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回到这里,叶载春有种错觉,好像最坏的都过去了,之前困在泥沼里的,也不是他。
下课铃响,谢韶乐唰地一下转过身,陈迹抬眼看他。
“你抄到哪里啦?”谢韶乐说着,伸出手去拨他的书。
开学考结束,要收寒假作业了。
“差不多了”,没什么表情地说着,陈迹抽出垫在语文书下的寒假合订本,递给他,“这本抄完了”。
边上的李盛见状,可怜巴巴地说:“谁能帮我抄一本....”
陈迹无声看他一眼,李盛就不说话了,老实地收回目光缩回去坐直了。
失策了,怎么能去叫陈迹呢。
“好耶!”谢韶乐看着满满当当的作业本,对他比了个心。
看他乐成这样,陈迹问:“这是最后一本了?”
“不,”谢韶乐嘿嘿一笑,“不过这是倒数第二本。”
陈迹无语地闭了闭眼,“我已经帮你抄了两本半了,你到底多少没写?”
他心虚了一点:“呃...也就六本半。”
总共才七本。
这时候,庭岸苔慢腾腾地转过来,抬起手说:“小事,都是小事,我一本都没写。”
说罢从抽屉里掏出七本崭新的试卷。
“嘿嘿。”
谢韶乐:“......”
陈迹:“......”
叶载春:“......”
谢韶乐:“请问为什么这么新呢?”
庭岸苔咧嘴一笑:“因为我根本没拿回去。”
这人没半点不好意思。
“来,同住地球村,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帮我抄一本?”
“我不!”谢韶乐严辞拒绝。
“好啊,这个学期都别想抄我的作业。”庭岸苔挑眉。
“......”
谢韶乐小发雷霆,恨恨抽走庭岸苔怀中一本,是语文。
“我不抄这个!换一本!”语文字太多了。
“行行行,你挑你挑。”庭岸苔给他抽奖似的在腿上展开一把试卷,任他挑选。
谢韶乐摸走了英语。
庭岸苔又笑眯眯的转向陈迹。
“.......”他抽走了数学政治。
庭岸苔继续转向新来的同学,装出可怜的样子:“第一天上课多无聊呀,边抄边上怎么样?”
叶载春笑笑:“给我吧。”
庭岸苔眼睛一亮,递过去一本历史试卷。
“好人一生平安!”庭岸苔喊着,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拜。
叶载春问他借了支笔,垂眸照着陈迹的历史试卷抄起来。
一上午就在偷偷摸摸的奋笔疾书中过去。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庭岸苔丢开笔伸了个懒腰,这一圈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甩甩酸痛的手,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
谢韶乐恨恨地说:“庭岸苔,你大爷的。”
庭岸苔郑重地说:“感谢各位的无私奉献,下次见到财神帮你们拜拜。”
随即一百八十度转过身,趴在叶载春桌上伸出手指流氓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好,一起去吃饭吗?”
边上的女生见了,谴责:“庭岸苔你又耍流氓!”
他轻笑着收回手,弯起眼睛静静看着叶载春,叶载春就说好。
四人走在林荫道上,往食堂的方向去。
“来,告诉我。”庭岸苔伸手搂他肩膀,可惜身高不够有点勉强,转而拍着他的肩,“喜欢吃什么,带你领略一下长平的食堂特色。”
“听起来选项不少。”叶载春身姿挺拔,任他动手动脚,弯起眼睛看他。
“那当然!”谢韶乐接话,一边扶着陈迹的肩膀摇摇摆摆地走在台阶上,一边说:“一楼炒菜拌面烤肉饭,二楼小吃烧烤盖浇饭,三楼炒年糕炒河粉炒粉丝等等等等,喜欢哪一个?”
叶载春被食堂的十八般技艺震撼了一秒,问:“这里的高中食堂都这么...丰富?”
“那倒不是,只是我们学校格外怕学生饿死,以前可能也养过猪。”庭岸苔答。
四人走进食堂,挑了人最少的窗口,庭岸苔拿了饭,让叶载春上前,这人跟食堂阿姨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好像没有饭卡。”
“肖老头还挺随意,卡都不给办一个。”庭岸苔把自己的卡递给他。
叶载春低头一看,卡上贴了个白色小胖熊。
四人坐在窗边,庭岸苔懒洋洋的坐没坐相,谢韶乐叼着筷子,陈迹压着唇角表情冷淡。
叶载春看着奇形怪状的三人,笑着问:“我看下午的课表有个“走”字,是什么意思?”
“走班的意思,我们是政史班,还有一门大家选的不一样,就选几节课一起走班,比如我就要走去九班上技术,谢韶乐留在班里上地理,陈迹去十班上化学,你选的什么课?”
叶载春沉默一会儿,说:“我还没选课。”
果然收获三人沉默的注视,连陈迹都从饭里抬起了眼。
“我之前一直在国外,没有选课。”
“你是外国人?”庭岸苔觉得意外。
叶载春弯了弯眼,说:“不是,我是浙江人。”
这人白白净净,温柔斯文的模样,原来跟江南脱不了干系。
庭岸苔点头:“本土品种移植啊,不错,长得挺好。”
“那你选政史地吗?我们班大部分都选这个。”谢韶乐说。
“还有什么可以选?”
庭岸苔:“政史地物化生技,你喜欢什么?”
“技是什么?”
庭岸苔笑了,答:“技术,我选的就是这个。技术分信息技术和通用技术,两个愿望一次满足,东西有够多的。不过也偏实用,不需要背很多东西。”
“你选这个是因为喜欢还是...”
“抛硬币选的。”
叶载春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咽下去了当今天第一口饭。
谢韶乐笑得仰倒:“他当时想选生物,班主任和年级老师都不让,一怒之下在地理和技术中间抛了个硬币,抛出来技术。”
“为什么不让选生物?”
庭岸苔坐直了一点,慢悠悠地说:“我们学校不是重点高中,中考筛过一轮后留下的基本都是成绩一般的学生,理科对天赋要求总是偏高的,相对而言文科看起来就像是努力就能获得不错的分数,而且学校教学水平有限,所以选课的时候老师就会建议重点班的学生避开物化生,就连两个重点班的固定选科也是政史和地技。”
“我当时技术排名倒数,选技术倒是没人反对,蛮不讲理不可理喻欺人太甚。”庭岸苔翻了个白眼。
“那陈迹...”
谢韶乐骄傲地说:“他当时期末考化学赋分一百。”
陈迹闻言只是继续吃饭,感觉少吃一口会马上饿死。
庭岸苔懒懒地挑着菜:“我的生物校排第一,但是期末考赋分是跟全区的联考学校一起排名的,赋出来只有88分,不太够看。”
“赋分是你们的规定?”叶载春看着庭岸苔的筷子,发现这人挑食。
庭岸苔嘴里叼着豆角,谢韶乐一筷子刚塞嘴里,陈迹就开口了:“是浙江高考的制度,按照考生比例赋分,比如考了91,排名前百分之一,就赋分100,三分一赋,第二档排名前百分之三,就赋到97,依次下去。”
叶载春若有所思地点头,笑着说:“还挺有特色。”
“技术听起来还不错。”叶载春又说。
庭岸苔一挑眉:“有眼光,有胆量,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