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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换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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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十日,长信殿,夜。
嗣君上任总是有批不完的奏折,单就批复请安的折子都能把祁槊的手写断。知道祁槊忙,这几日祁钺乖乖待在自己的长信殿里。
祁钺将长信殿重新收整一番,在桌上摆了一套刻印物什,点了两根蜡烛,看着明晃晃的烛光毫无睡意。
几日不碰这些金玉泥块,祁钺倒真有些手痒了。
百灵守在一旁,问:“祁钺,这刻印看上去就麻烦,你怎么这么喜欢啊?”
祁钺在一块新印章上画好线,描好点位:“不知道为什么,心烦的时候,刻印能让我安静下来。”
“你现在心烦吗?”
祁钺手上不停,道:“我总觉得这长乐宫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自在。”
百灵不懂:“长乐宫是你的家啊,现在又有陛下护着你,哪里会不自在?难道是怕长公主吗?”
祁钺摇头:“护着也不行,要护到何时去?所以心里总悬着,落不到实处,不踏实。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越使回去不久,大梁即收到越国国书,称愿合照梁王之意,在国书送达五日后,将越国静芜公主送往梁国联姻。
祁钺收到消息时,看见静芜二字,心想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回大梁之前,这位静芜公主不正好派人将刻印铺的刘易叫去鄞都么?
哪知她本想派刘易发展进鄞都的一条暗线,如今倒来了舞阳,还当了她嫂子。
那静芜公主明日就要到舞阳了。祁钺不去梁王殿也知道,那里现在一定张灯结彩,忙着明日梁王大婚。
祁钺虚虚望向窗外东宫的方向,那里现在空空的,也暗沉沉。
好没意思。
百灵知道祁钺不高兴,打趣道:“应该是有人不喜欢长乐宫住进新人吧。”
祁钺瞥向百灵:“去,还不睡?”
百灵打了个呵欠:“你都好几夜没睡着了,前几日轻手轻脚地起来怕吵醒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印章都刻了好几天了。今日我也睡不着。”
刻刀砸进印章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白色划痕。
百灵看着指甲盖大的印章,问:“这么小的印章,为何刻了几夜还没好?”
祁钺从一旁拿出一个小木格子,里面放了几枚一样大的印章,不过已经是刻好的:“这个格子能放九枚,今夜我就把它刻完。”
百灵歪着头,看着格子里的印章:“这是……阅字?每一个还长得不一样。”
祁钺道:“有些奏折废话多,还不能不批复。单就‘阅’字,王兄现在每日最少写好几十遍。还不如刻成印章,随便抽到哪个就盖哪个。”
百灵微眯着眼:“这算是……给陛下的新婚礼物吗?”
祁钺眉头一皱,举着刻刀轻骂:“去!就你胡诌,我都没心思刻完了!”
百灵笑着,识趣地躲开些:“好啦!知道这印章和大婚没关系了。”
夜色如墨,静悄悄的,只有刻刀划过的声音。
却有侍婢在殿外,往那扇通风开着的小窗格上放了块东西,之后静悄悄走了。
百灵将那东西拿给祁钺,是一块陶泥。
祁钺嘀咕:“大半夜的,哪里来的消息啊?”
祁钺将那陶泥掰开,取出里面的信纸,在烛光下阅看:
“此静芜非彼静芜,刘。”
祁钺愣了一会儿,又将信纸递给百灵,百灵瞬间睡意全无:“静芜公主不是明日就到舞阳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钺也拿不准:“可能是个假公主?”
“假的?这样隐秘的消息,暗卫营也查出来了吗?”
祁钺却摇头:“消息落款是刘易,他在我回舞阳之前刚被静芜公主的人叫去,很可能是他打听到了什么。”
百灵有些心慌:“这怎么办?要去告诉陛下!”
“不,”祁钺转着手上的刻刀思索道,“这样的消息,刘易会一式两份,一份发给我,一份给暗卫营。我收到消息了,长公主自然也收到了。”
百灵不明白:“长公主知道了,也要告诉陛下啊!”
“静芜公主进长乐宫是在午时吧?”祁钺看着桌前的更漏,“现在是丑时末,我们再等等,等到寅时正,看长公主会不会去梁王殿。”
百灵心里更慌了:“祁钺,你是觉得,长公主此番依旧会隐瞒不报吗?”
祁钺答道:“我不知道,所以等等看。”
百灵问:“还等什么啊?陛下先一步知道,才好先行安排啊!”
祁钺倒是不着急出门,刻了一半的“阅”字印章晾在案上,刻刀拿在手上晃荡,刀刃却不知该劈向何处。
“让我再想想……这消息署了刘易的名字发到长信殿,那么长公主应当还摸不出我在暗卫营设的暗线。或者说,经即位大典卫国一事后,她会开始怀疑我是否能绕过她的监管收到暗卫营的消息。”
“假设她不想将这消息告诉王兄,她现在会盯着我的动向。不管我去不去梁王殿,她应该都能有应对的方法。”
百灵越听越发怵:“祁钺,你是说,我们得到消息也没用,是吗?”
祁钺没回答,而是看着百灵:“越国送来个假公主,能干什么?是真的静芜公主不愿意来和亲,还是她不能来?”
“若不愿意来,过了今日被戳穿,我们就会向越王讨要说法,越王不会蠢到吃这个亏吧?”
“若是不能来,那说法就多了。但总而言之,越王这是想悔亲啊。”
百灵道:“君子一言九鼎,越王岂能悔亲?”
祁钺颇为认同地点头:“所以越王会将悔亲的罪由加在大梁,别忘了,几万送亲的队伍还没走呢。眼下的问题是长公主会对此事如何判断?而她判断的前提,是确先定我知不知道这件事,也即是说,王兄有没有提前知道。”
百灵歪着头:“祁钺,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祁钺低头,继续刻着那枚印章:“不糊涂。我们等到寅时正,若长公主没有去见王兄,那她的意思就很明确了。”
晨霜如薄纱,轻柔地盖过舞阳。天光微亮,祁钺把最后一枚印章收入格中,等到快点卯,梁王殿和长公主也没个动静。
百灵问:“这下怎么办?”
祁钺道:“百灵殿下,婢子要出长信殿一趟,委屈您守到巳时。”
……
日上竿头,天境一碧如洗,薄雾褪去,洗净青砖绿瓦。
巳时末,祁槊携百官列席,在长乐宫迎接远上和亲的静芜公主,送亲大轿一落,静芜公主蒙着面纱,款款下轿。
祁钺和长公主赫然在列。礼服拂过长乐宫的长阶,公主于左右百官的夹道注视下缓缓登上宫殿。祁钺观那公主的步态,一步一顿,从容有余,确实是受教多年的王室的仪礼。
祁钺心中一刻也不敢松懈,揣度着眼前这静芜公主到底是何算盘。她谈吐举止无一缺漏,若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单看这气质,祁钺不会怀疑眼前人的身份。
联姻的典仪庄重而繁琐,却也按部就班。午时正,梁王与国夫人须至寝殿,拉上一层褐色薄帐,在礼官的见证之下共饮斟酒,交换宝囊,方算礼成。
梁王与国夫人并坐,锦绣的礼服缀满珠玉,侍女送上合卺酒,拿起杯盏,衣料的莎莎声、珠玉的叮当声,清晰可闻。
长公主和祁钺此时也侯在幔帐之外,在礼官的指引之下见证二人礼成。当此时,那静芜公主扔下酒杯,于怀中迅疾掏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刀刃透过褐色帘帐发出冷冽蓝光,朝着梁王刺去!
长公主当机立断,高喊一声“陛下!”,献帘迈入帐中。近侍听此异动,也忙亮刀来防。礼官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腿软,跪坐在原地。
祁钺心头猛颤,随长公主后步而入,出去纱帘,终于看清眼前梁王到底是何人。
祁戟穿着礼服,与眼前的静芜公主对峙。左手紧紧擒住公主持刀的手腕,那刀尖对准祁戟的心口,却连衣裳也未曾碰到。
长公主大惊:“戟儿,怎么是你?陛下呢?”
祁戟左手使力,迫使公主松了手,夺了那把匕首,随后近侍上前,利索地将公主双手背扣。
本应搜身,奈何眼前之人仍是越国公主身份,近侍不敢冒犯。祁钺上前,将那公主上下都摸查了一遍,又搜出几包药粉。
祁戟收好匕首,起身退到一旁。尘埃落定,梁王此时才缓缓从寝殿后的屏风走出。
祁钺这才大松一口气。
长公主看着祁槊和祁戟穿着一模一样的礼服,更是不解:“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槊没有回答长公主,而是朝着瘫坐在殿外的礼官说:“礼正,与公主合礼而成的是二殿下,这算不算是公主嫁给了二殿下啊?”
礼官浑身颤抖不止,慢慢跪正:“这、这……亦有此先例!”
祁槊道:“好!昭告百官,今日梁越联姻,我王弟大喜之日,与越国结百年之好。而今礼成,让外面群臣接着奏乐,接着舞!”
临场换新郎一事,礼官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遭遇见,他哪里敢反驳,道了声“是”,指挥者怂包一样的双腿退出寝殿,去前头招呼去了。
那被扣下的静芜公主陡遇变数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两位新郎。
“姑姑,你也坐下来听听看吧。看这位越国来的静芜公主能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