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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烧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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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白色邮轮停在深湾码头。
千诗在海浪微晃中醒来,把床下的柏青岩认作了她梦里的人,怔怔地落泪。
“刚才梦见谁了?”
柏青岩探了探她的额温,这才把准备好的温水递给她。
她不渴,推开水杯,眼睛却仍看着柏青岩,“我梦见他了。”
没有指名道姓,像给柏青岩出了一道考验默契的难题。
可这种程度的题,对柏青岩来说压根都算不上是题,他不用思考就猜到千诗不愿提起的那人。
然而他和千诗的心情一样,也懒得再提那人,便沿用千诗对那人的称呼,随口问道,“梦见他怎么了?”
千诗伸手拉他的胳膊,轻轻靠住他,嗓音显得没什么精神。
“他掉进海里,水淹过他的头,他快死了……”
“那你怎么做的?站岸上,看他死?”
“……”
“你在想办法救他?”
“嗯。我在岸边努力向他伸手,但胳膊太短,我无法碰到他的手。”
“然后?”
“他绝望,给我道歉,大声求我一定要救他。”
“那你又做了什么?”
“我找手机拨电话,拨不出去,因为欠费了。我的银行账户被冻结,充不了话费,还是打不出电话。”
“最后他死了。”
“嗯,死了。”
这两个字太沉重,千诗的嘴唇开始颤抖。
她脸上的泪越来越多,流淌下来,把柏青岩的衬衫打湿一大片。
柏青岩安慰她,“那只是个梦,而且,就算在梦里你也已经尽力。”
千诗听了这话,终于哭出声。
她抬起双手抱住柏青岩,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休息舱里蔓延,却蕴藏着一种苦尽甘来的滋味。
舷窗外,暴雨未歇。
天空和海面的界限仿佛消失了,混沌的天和地可以暂时紧抱在一起。
“我是不是失去他了?”千诗问道。
柏青岩轻声回答,“是他失去了你,亲爱的。”
千诗又哭起来,她跪在床边,把头枕到柏青岩的肩上,嗓音带哭腔,“分离太痛苦了……亲爱的,你必须向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这种事,如何保证呢。
柏青岩快速地在心里想,他既不是造物主也非上帝,要以哪种凌驾于世间万物的身份来保证这件事。
“可以吗?”因他不做保证,千诗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他只好说,“我保证我们不会再分开。”
千诗仍不满意,“是永远不分开。”
他重复她的请求,“我们永远不分开。”
事实上,柏青岩从不讲这么绝对的话。
他所有的决定都需要依据事实。
就像围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有人请他拿出一枚灰色的棋子,他便要彻底地卡壳。
因为他的世界没有灰色棋子。
但是就在刚刚,他拿出了一枚根本不存在的灰色棋子给千诗。
他伪造了一个虚假的承诺。
绝对理性的围棋手,变成了爱幻想的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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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送来两份特供的海鲜小云吞,鲜香四溢。
千诗发现餐盘上有浪漫的蜡烛,以为是柏青岩准备的,但是等了会,她见柏青岩好像忘了点燃那些蜡烛,便提醒他,“这么漂亮的东西,别浪费了吧,你快点起来。”
柏青岩顿了顿。
他用他自己的打火机点亮蜡烛。
晃动的光斑映在千诗的眼睛里,他看着那些光斑,一眨不眨,“确实很漂亮。”
“对吧?这种时刻我要记录下来。”
千诗对着那些蜡烛拍照,发了一条朋友圈。
作为歌手出道了五年,这是她的第一条私人朋友圈,刚一发出就惊动了大半个音乐圈。
短短几分钟,数不清的圈内好友给她点赞、评论。
又过了会,她拍摄的“烛光晚餐”出现在了短视频app。
几个熬夜的粉丝在视频底下猜测,“诗诗姐姐和谁一起吃饭呢?”
有人说,“这么晚,肯定录完新专辑和经纪人吃的呀!”
又有人说,“啊?曲承出了那种事,还能是姐姐的经纪人吗?”
“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把RED卖了,他本人还有瓜?”
“超级炸裂的大瓜!他卖RED是为了还赌债……还有还有,听说他动了公司艺人的辛苦钱,二十多亿……”
“我去!”
“但这不是最炸裂的!警方接到举报,他涉嫌骚扰多名女艺人,包括一个未成年。”
“你们人脉这么广吗?感觉好可怕啊!幸好RED被卖给柏家了。”
“别高兴太早。娱乐圈有几个人是清白的……诗诗姐姐的合约是不是今年到期,她还和RED续约吗?不会等不到她第六张专辑了吧?”
“啊啊啊啊,千万不要!老天保佑姐姐的第六张专辑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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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千诗吃完小云吞又有点犯困。
收起手机前她多看了一眼微信,几天前她发给李小词的好友申请,像石沉大海,没腾出半个水花。
正出着神,手机嗡的一震。
李小词通过了好友申请,这么晚,她居然还不睡,看来柏青岩之前说她晚睡并不是骗人。
千诗握着手机,有千言万语想问李小词,却忽然找不到起头的点。
算了,不如等李小词先说话。
但三分钟过去,李小词没发过来一个字,甚至连破冰神器表情包也没发。
聊天框很空落,千诗的心里也很空落,或许李小词已经睡了,她默默地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柏青岩从浴室走出来,半干的短发更显乌黑。
他在床沿坐下,把床头的千诗抱过来,“还有两小时才天亮,你再睡会。”
千诗的脑子还想着微信里的李小词。
她心情不错,仰头吻柏青岩,“我不困,我可以看着你睡。”
“我也不困。”
柏青岩放她躺下去,轻而易举,一只手握住她两只手,轻轻地拉到她的头顶。
千诗动弹不了,对他眨眨眼,“都不困,那我们现在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撑在上方看着她。
千诗眼睛一亮,“对了!我还没给你唱歌,你快说,想听哪一首?”
柏青岩:“……”
千诗:“你可以躺下来听,这个姿势,你太累。”
柏青岩想说他不累,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听她安排,躺在她身边。
手却不愿松开。
他固定住她的双手,侧过身,顺便扶她侧过身,和自己面对面躺着。
千诗说,“你松开我吧,我去找手机伴奏,你赶紧决定听哪一首。”
“不需要伴奏,”柏青岩固定着她的手,“你是专业歌手,清唱更能突显你的唱功。”
“也行,那你想听哪首?”
“唱你喜欢的。”
柏青岩边说边将另一只手绕到千诗的后背,使了些力气,让她往自己这边靠,直至彼此的身体再无间隙。
千诗笑着闭起眼唱歌。
刹那间,真实的、属于她的歌声在柏青岩的耳边响起,柏青岩也闭起眼,用嘴唇去确认此刻的美妙不是他的幻觉。
绵密的落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
再往下是她的锁骨,胸口。
左右蔓延,并不刻意停留哪一处,像悬浮海面的星轨,自由地游离,自由地浮沉。
低垂的夜幕下,理性的围棋手慢慢在棋盘上落子。
十九行,十九列,慢慢布满全部的三百六十一个交点。
为他歌唱的浪漫海妖早已跑了调,毫无节奏和章法,但她仿佛肩负某种神圣的职责,坚持要唱完这一整首歌。
尽管歌词已经含混不清,一声短一声长,一声高一声低。
终于在某一刻她唱不下去了,靠着海边的礁石,对围棋手低声抱怨,“都怪你!我一点也唱不动了。”
围棋手沉默着,把棋盘上的所有棋子收拢过来,一枚一枚放进棋盒子里,“是我错了,你快睡吧。”
“你要跟我正式道歉……道歉……”她说完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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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不在海上邮轮,回到了柏青岩的卧室。
千诗伸手摸身边的人,只摸到一点剩余的体温。
她冲着有水声的浴室喊,“柏青岩?”
他把水关了,顶着湿发走出来。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可她一看见他的脸和手就想起凌晨在海上的那盘棋,整个人像被烧沸的水一般,浑身血液翻涌,无法冷静。
“我也要洗澡。”
她下床,从他身前挤过,被他的胳膊拦了下来。
他低着头,嗓音低沉,“你洗过了。”
“洗过……”她努力回想他提起的画面,脑子却空白着。
毫无印象。
肯定是他编的。
她瞪着他,“你在骗我,对不对?”
他摇头,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向她的颈侧。
那儿有什么?
她不敢多想,抬手捂住那块忽然开始发烫的皮肤。
“我们……后来……”
完蛋了。
她怎么好像失忆了,怎么一点也想不起她给他唱完歌之后的事情。
但他说,她洗过澡了,那便只可能是他帮她洗的。
所以,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他不仅看了她全身,还打着洗澡的名头……
羞耻。
她猛地蹲去了地上,双手捂住耳朵,试图用大声说话掩饰过去。
“柏青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对朋友都这么随便吗?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啊啊——”
“我不是。”
她的双手被柏青岩一手握住,双眼撑圆,吓了一跳。
他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把她抱起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千诗,我不是随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