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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梦碎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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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岩在尝试手作布娃娃,是送李小词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千诗得知这事,一开始有点嫉妒,但柏青岩不会因她不高兴就放弃这事。所以当柏青岩要带她去布艺市场,她一口答应了柏青岩。
市场拥挤,过道晦暗,千诗站在柏青岩身边,听他向女摊主描述想象中的娃娃样子。
女摊主用铅笔在硬纸壳上绘出来,说他想要的是一只皮卡丘。
柏青岩盯着纸上的画,“它叫皮卡丘?小词儿最喜欢的就是皮卡丘。”
他看画的眼神那般专注,但这只是他一如既往的表现,看不出更多开心的情绪。
千诗了解他也依然感到气馁。她想,柏青岩知不知道她最喜欢什么呢。他肯定不知道。
如此不免难过,微微垂下目光。
余光里,女摊主似乎看向了她。
千诗摆手,“哦,我不是小词儿。”
女摊主的目光更为幽深,让他们坐着稍等。
几分钟后,一包娃娃制作材料放在了桌上。
女摊主详细介绍哪个环节怎么缝,过程听起来又复杂又繁琐。
许是担心柏青岩记不住,女摊主干脆说,发他一段完整的制作视频。
柏青岩递上微信二维码,收到一段十分钟的教学视频。
他提上手工材料包,拉千诗往外走,但他手指仍在恢复,不可拿过重物品,千诗接过那一包,有张硬纸壳飘落在她的脚边。
纸上的皮卡丘已经涂彩,它的笑容简单而幸福,令千诗想到九月初见李小词,曾在李小词脸上见过的一样的幸福笑容。
李小词是千诗招的第一个乐队成员。
记得是个阴天,李小词抱着小提琴盒,穿浅色半袖公主裙,裙摆上绣大朵牡丹花,她开口喊道,“诗诗姐姐!我想加入你的乐队!”
回忆袭来,千诗眼酸,不能多想。李小词是她始终无法了解的谜一样的小孩儿,神秘程度甚至超过柏青岩。同时,李小词又是易碎的,惹人怜爱的。有时千诗会产生奇怪的感觉,她完全理解了那些追逐李小词的男孩们。有时不禁设想,如果她性格为男,恐怕也会深陷名叫李小词的深潭,永远爬不出来。
其实手作布娃娃这事,柏青岩最开始打算托付给远在曼哈顿的曹佑,然而曹佑忙得晕头转向,说没空。
柏青岩只好自己做。
灯下的桌上摆了棉花,棉布,绒布,彩色装饰木扣,针和线。
柏青岩对照摊主给的视频,拿起米色棉布,先缝娃娃的椭圆身。
千诗做好两个人的晚餐,豚骨汤和海鲜炒饭,盛在洁白的瓷碗里,摆上两副餐具。
她到柏青岩身边,拿起他刚缝的椭圆球,发现他手里在缝另一只相同造型的椭圆球。
“怎么做了两只?”千诗疑惑。
柏青岩捏着眉心,长时间坐在灯下引起眼部疲惫。
他仿佛变成了慈母,平静地说,“我担心后续工序失败,做几个备用。”
千诗俯身贴在他的背上,“你对小词儿真的太好啦。”
亲兄妹也不过如此吧。
柏青岩缝完第二只椭圆球,“因为她是我妹妹。”
千诗环住柏青岩的脖子,耍赖似的,“啊啊啊!我也想有你这样的哥!”
“那不行。”
柏青岩放下针线,把她捞到身前,面贴面对坐,“你不能是我妹妹。”
他的吻贴上来。
千诗便更以为他是可怜的,可恨的。他被李小词当作了哥哥,也心甘情愿给李小词送手作布娃娃。但他又舍不得失去千诗,希望和千诗维持住现有的亲密关系。他在两个女孩之中玩耍,热衷于背德的三角恋情。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就是渣男……
可恨!
千诗忽然生气,推开柏青岩。在柏青岩无辜的眼神质问中,她不算坦荡地狡辩,“汤都凉了,先吃饭。”
柏青岩吃晚餐很快,惦记着没完成的布娃娃。
他放下碗筷回桌前,一针一线缝制。他说,“我第一次做布娃娃,时间根本来不及。”
千诗安慰他,“十天还不够吗?肯定没问题。”
一人在客厅,一人回卧室。
半梦半醒中,千诗感到有人在背后躺下。熟悉的胸膛紧贴上来,她也往后贴,与他像两柄勺子靠在一起。
但他们恪守某种约定,暂时不做任何逾越之事。
白天有课,仍去QING做午饭吃。
最近宋隽好像忙起来,一连消失好几天的她走进了QING的大门。
千诗招呼她洗手吃饭,递给她碗筷,听她说,她申请到英国交换生名额,为期一年,吃完饭就去机场坐飞机。
“愿意送我吗?”宋隽眼里有泪。
千诗才注意到宋隽手上推着行李箱,“当然愿意。”
机场出境口。
宋隽塞给千诗一张卡,里面有四万,是一年的房租,她要求千诗必须收下,等明年从英国回来,还想和千诗住一起。
千诗没拒绝,只是眼泪忍不住。
宋隽最后抱抱她,“如果一年之内你和柏学长要结婚,一定通知我啊。”
千诗听着这话泪水决堤,“可是,也不一定能结……”
宋隽十分确信这件事,比千诗自己都要确信,“肯定会!而且,我敢肯定很快就有好消息。诗诗你满20了嘛,已经达到领结婚证的年龄!”
女孩们的小话并不会特意说给柏青岩听。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空调有点热有点闷,千诗的神经很倦,歪了头在后排睡过去。
下车前,柏青岩打开后门,弯着腰,轻轻捏起千诗的左手无名指。
他学着千诗抚摸他的方法,从她细润的指尖缓缓划入她的指根,他只做了一遍,在练习一项神圣的仪式。
周六。
乐队在QING有演出。
千诗等来李小词,乐队四人用经典摇滚炒热了酒吧场子。
第一首结束Sofia捧来李小词的手机,说曹佑在线上。
李小词脸色麻木,毫无开心的表情。
千诗陪李小词去后门的巷子里接听。
电话那头曹佑嗓门很大,“你要订婚了?!”
李小词不否认,她告诉曹佑,对方人很好,是她妈妈的朋友。而且只要两人订婚,她妈妈同意她放弃难懂的金融系,随意转专业。
曹佑问,“这么说你打算退学?之后你去哪儿?”
李小词说,“我的事和你无关。我们已经分手。”
千诗不由僵住,完全不知李小词和曹佑已走到分手的地步。她察觉出李小词在发抖,连忙抱住李小词。
曹佑不依不饶地问,“那你的事业呢?乐队呢?都不要了?”
李小词说不出话。
曹佑叹息,“小词儿,我们认识四年,我不知道你?你怎么可能甘心做某人的妻子?但是……如果你真想结婚,为什么不选择我?!”
李小词冲口而出,“曹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选你?凭什么觉得我还爱你!曹佑,你醒醒啦!我们已经分手。”
嘟嘟嘟——
电话被李小词挂了。
李小词趴在千诗肩上哭泣。可也不过一眨眼,她收住泪,站直身体。
千诗捧起满脸湿润的李小词,问她还好不好。
李小词看着她笑,眼皮上亮闪闪的银粉在夜色里跳跃。像自由的绚烂的烟花。短暂,炙热,一期一会,谁也留不住。
最后李小词笑道,“我很好啊!”
演出散场,李小词被等着的司机带走。
千诗站在QING门口,很想上去拉住李小词。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打乱李小词好不容易维系的平和,不能惹怒李小词的妈妈,更不能给李小词带来大麻烦。
夜深,酒店顶层。
千诗无人可倾诉,只能和柏青岩聊起李小词的近况。她告诉柏青岩一个残忍的消息:“李小词快订婚了。”
柏青岩听完毫无表情。他完全不在意所听到的内容,安静地躺在千诗身边。就像夜晚趴在草丛里的流浪大猫,放弃无谓挣扎,安静地等死。
千诗看着他,无法自控地感到难过。不止为李小词,为曹佑,更为被迫牵连在这段关系里的柏青岩。他做错什么呢,要被这样的事来回刺激。
她心疼地抱起柏青岩毫无变化的脸,轻轻地问柏青岩,“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柏青岩不说话。
卧室只开一盏低瓦的壁灯。
光线昏暗,千诗似乎看见柏青岩嘴角抽了一下。
但下一瞬,柏青岩猛地坐起来。他下床找手机,不避讳什么,直接给曼哈顿的曹佑打电话。
曹佑恐怕就在等这通电话,立刻接起来。
“现在买票,回来,”柏青岩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他没给曹佑思考和回答的机会,说完就挂电话。
柏青岩继续缝那只没做好的布娃娃,一夜无眠。
曹佑隔天晚上赶到QING。
但是答应见他的李小词放了他鸽子。
柏青岩打不通李小词手机,也没有李小词订婚对象的联系方式,他只知那人的金融公司准备在香港上市。
曹佑没再多问,“行,让他自己来找我。”然后他出去打了几通长电话,不知布了什么陷阱。
三天后李小词缺席了乐队在QING的演出。
千诗打她手机,仍然无人接听。
曹佑的日子不好过,整日坐在QING的吧台买醉。
晚餐时柏青岩炖了一锅牛肉汤,喊曹佑吃饭,曹佑这才仿佛醒了梦,放下空酒杯,摇摇晃晃坐在桌边,低头机械地吃。
又过三天,到了周六。
消失的李小词终于现身。
这是跨年前乐队在QING的最后一场演出。李小词从停在门外的宾利下来,戴着巨大的墨镜。她身边跟着中年的司机。
路人驻足,打量。
直到曹佑冲出去,站到李小词面前,“小词儿,我等了你很久!”
李小词毫无所动,漠然地绕过曹佑,走进QING的大门。
乐队其余三人正在候场,千诗一看见李小词就跑了过去。她牵李小词的手,像以往一样亲呢地喊她“宝贝”,却似乎没能唤醒李小词。
李小词摘掉了墨镜。暧昧的灯光中,她眼皮上的银粉似乎更厚、更亮,却像被死去的蝴蝶翅膀染上的,绚烂,没有生气。
她告诉千诗,她现在很厌烦登台献演、取悦观众,等跨年商演结束,她再不会登台。
李小词唱起曾唱过的台湾女声乐队的《小船》。
“摇摆的舟,困在没有边际的空
漂流的路谁来陪我
也许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
……”
她的目光美丽而空洞,偶尔看向第一排的曹佑,如果曹佑也正看她,她便会转开目光。因为相顾无言。
九点,乐队演出收场。
李小词拥抱千诗,道别,因为司机已经等在QING的门外,在张望她。
千诗和阿散、阿吉送李小词出门,从曹佑的桌边经过。
桌上曹佑的手机震起来,曹佑拿起来看,笑了一声,“终于来了。”
千诗几人不觉停在了曹佑的桌边。
但李小词执意要走,千诗留不住她,只好放她离开。
“曹兄!我错了!您高抬贵手啊!”
“我之前是否已说清楚?我不准你和李小词订婚。”
“好的好的!我按您要求做,但是,就算没有了我,关总还会安排其他人娶李小词——”
“闭嘴。”
“……”
千诗追到路边的宾利旁边,终于拉住李小词。
那位要带李小词走的司机或许得到新的指示,向李小词道了歉,然后独自开车离开。
直至此刻,李小词麻木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一种很难过的表情。她扑在千诗的肩上,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千诗问,“晚上和姐姐一起睡吗?”
李小词点了点头。
说话间又有辆车停在路边。
下车的中年女人梳光滑的马尾,冷漠地命令李小词,“你得跟我回家。”
这个女人是李小词的妈妈,关颖。
千诗没有身份去阻拦,眼睁睁看李小词坐上关颖的车,被强行带走。
倏忽,车门被打开,李小词跑回来,紧紧地抱着千诗。她抱得那么紧,好似用尽所有力气,以致千诗感到喘不上气。
她对千诗说,“姐姐,哥哥做了布娃娃,那是我最后一样礼物,之后我就不再找哥哥了。祝姐姐和哥哥永远幸福。”
千诗愣在原地,望着独自跑入夜幕的李小词。
想不明白,李小词为什么祝她和柏青岩永远幸福。难道柏青岩不值得被爱,只能被推开、被放弃吗。
她无法理解,只能认为李小词受限于关颖,深知无法给予柏青岩幸福,便期望有其他的人可以让柏青岩幸福。
但是千诗暗自地问,自己真的能让柏青岩幸福吗。
她给不出确定答案。唯一确定的是,她将尽力去爱柏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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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是难得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