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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夜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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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好梦?
千诗听着他的质问,心想自己出道五年几乎每天都缺觉,结束工作后唯一想做的只是闷头睡觉。
有时间做梦吗?还夜夜好梦?
答案她不必多想,不必告知外人,也不必让面前的柏青岩知道。
如果非要用什么话来形容她被RED“捧红”的这五年,也许是——她像死去一样活着。
“千诗老师?”
耳返里再次响起编导操心的呼喊。
千诗努力醒过神,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柏青岩肩上。
她的手和脚使不上太多力气,只好对身边唯一的柏青岩求助,“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柏青岩握住她的手腕。
她把更多重量压在他的胳膊上,听见柏青岩通过话筒再次恭喜她拿下大奖,并按照彩排流程,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千诗说,有的。
她再糊涂也不敢忘了经纪人的交代,于是挪动到话筒前,脱口而出,“感谢RED的栽培,感谢我的老板、我的经纪人曲先生!”
后来,她怎么回到舞台下的。
大概是柏青岩以帮她提裙摆的借口,将她半抱回来的。
编导站在台阶下,红着脸笑迎千诗,“恭喜姐姐!谢谢柏老师!”
千诗回笑的时候,柏青岩忽然松开了她的腰和手臂,他甚至没有向编导道别,转身就走了。
助理小朱看着柏青岩的背影,怆然,“今天多亏有柏老师,还想请老师吃个饭呢。”
旁边的编导回头接上她的话,“就你,也想请柏老师吃饭!?你还不如请我更现实点。”
千诗拉了下气愤的小朱,对编导说再见。
其他艺人听说千诗要走,过来不舍地拥抱、握手、道别。
千诗的保姆车在地面停车场。
二人经过vip化妆间,小朱想起新合约还在里面,让千诗回车里坐着等。
千诗从后门出去,闻到空气里的淡烟味,又不可遏制地想到柏青岩,转头在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人影,或是烟头的红点。
幻觉吧。
她没多管,朝停车场内侧的车位走。
“千诗。”
男人的声音来自一辆皮卡的后面。
千诗没过去看,那儿太黑了,她一个人很不安全。
她就站在原地等了会,对方走出来,是夏赵仲。
明明这人也是围棋国手,玩脑力游戏的高级玩家,但他穿西装三件套绝不是颜值加分项,只衬得他更像一个无耻败类。
夏赵仲看着她,点燃了烟,“怎么没参加李怀素的庆祝会?”
李怀素是颁奖礼的总导演,今晚出席的一大半艺人都会受邀参加李怀素的私人晚宴。
千诗当然也收到了邀请,“我有点累。”
对于她的烂借口,夏赵仲没有拆穿,看了眼她的丝质手套,“伤得严重吗?”
千诗觉得自己没必要回答,于是沉默地回望身后,小朱还没过来。
“真巧!我师哥的手也伤了,不知会不会影响他下周比赛。”夏赵仲说。
千诗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不自觉音调拔高,“他伤了你也赢不了他!”
就像五年前。
面前的败类也是用一样的拙劣手法对付柏青岩,那次的结果也不过是败类的狼狈现行。
热风吹过,夏赵仲手上的烟加速地燃烧,白灰不断往下掉。
“千诗,你骗不了我,你对柏青岩还有幻想?”
“这和你没关系。”
千诗绕过夏赵仲,他一个反身来抓她的手腕,被她一下推开,直直撞向路边的月季花木。
看他趴在花坛上一动不动,千诗担心弄伤了他,不觉愣住。
疯癫的笑声飘过来。
夏赵仲起了身,用手摸脸,被花刺割伤的细口霎时变成一道血痕。
“手劲儿这么生猛,不愧是摇滚乐队主唱!”
这最后六个字被他刻意加了重音,仿佛化作六个生锈的钩子,牢牢挂住千诗的心脏。
千诗提起裙摆,抬腿就跑。
身后是夏赵仲的张扬喊话——
“听说我师哥的妹妹,至今坐着轮椅!你说说你千诗,你的事业怎么可以成功,怎么能活得这么轻松?!”
千诗停下来,当年的事故确实和她有关系,她现在也并非对他的话有异议,想争辩什么。
她的关注点在他的前半句。
她不敢置信地往夏赵仲走了两步,“……小词儿醒了?”
夏赵仲见她回来,满意地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柏家的背景,也算冠绝深市,肯定用尽一切办法医治小词儿。不过,她醒是醒了,要靠轮椅过下半辈子,不如不醒!”
“闭嘴!”
千诗抬起12厘米的细高跟鞋,用力踩他脚,但此刻高兴的情绪胜过了其他,“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小词儿醒了……”
她喃喃自语着,在夜幕里转身走开。
夏赵仲盯着这个女人。
夜幕可以掩盖她脸上的表情,但她逐渐加快的脚步暴露了她现在内心的欣喜。
他告诉她,柏青岩的妹妹可能残疾,她居然还感到高兴?
被刺激疯了吗?
她和柏青岩一样,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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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车越来越近,就在咫尺了。
千诗想着,小词儿原来已经醒了,也想着柏青岩五年前给她的警告。柏青岩说,“要是她醒不了”,现在“她”醒了,他的警告是不是就失效了。
千诗踩着高跟鞋,跑过最后一条通道,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拉入迷彩吉普车的侧面。
“这么高兴?”
站在面前的是RED的老板,曲承。
他又喝了不少酒,浑身散发难闻的酒气,他把千诗拉过来又不着急了,低头撕一盒薄荷糖的塑胶包装。
醉意让他的手发抖。
他半天也没撕开塑胶纸,叹了口气,拉开吉普车的后门,“进去谈谈?”
千诗猜到他想谈什么,无非是合约续签。
她跟着他进车后排。
他继续撕那个糖盒包装,带着怒气说,“帮我拿瓶水,就在你那边的小冰箱里。”
千诗拿到水,递给他。
他又说,“拧开。”
千诗看了看他发抖的手,选择再帮他一次,但她还戴着丝质手套,手套下面藏着柏青岩弄的伤。
仿佛那是她曾短暂拥抱过柏青岩的证据,她不想让别的人发现她和柏青岩之间的秘密。
她没摘手套,丝质太滑,她坚持试了几次,没能拧开瓶盖,“抱歉。”
曲承笑了声,“听说你受伤了?”
一点小事被人传来传去,还不知最后变成什么样子。
但千诗可以不在意自己被编排,不允许有人编排卷进来的柏青岩。
“一场虚惊,李怀素导演在专业领域的能力还可以。”
千诗尽量解释得清淡一点,多夸夸曲承的狐朋狗友。
曲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丝质手套,似乎完全没听见千诗的话,执拗地追问她,“是不是伤了手?”
千诗被看得不自在,小声说,“没有。”
她拿着水瓶被曲承拿走了,曲承轻快地拧开瓶盖。
随后水瓶又被递回来给她。
曲承笑道,“嘴唇都裂开了,喝点水。”
千诗抿了抿唇,接过来,“谢谢。您让人送来的新合约,我看了。”
曲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你不打算续约?”
千诗做不到他那么直白,“还在考虑。”
曲承睁开眼,看向她,“认识你五年了,我不了解你吗?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续。”
千诗不说话了。
曲承又问,“为什么?”
他的口吻像被抛弃的男人在逼问分手的理由。
千诗把头埋得更低,“RED对我的五年栽培,曲总对我的五年赏识,我很感激。”
“那是为什么?”
曲承不给她喘息的时间,边问边坐直。
千诗攥起了拳头,大拇指抠着食指指腹。
“……私人原因,不便透露。”
“对钱不满意?”
曲承捉住她的手,试图掰开她的拳头,于是强硬地把食指挤进了她圈起来的手心。
有点恶心。
他呼出的酒气越来越近。
千诗有呕吐的感觉,转过头,盯着后窗玻璃外的夜幕。
“千诗……诗诗……小诗……”
曲承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很烫,很强硬。
“小诗……”
他在掰扯她的脖子和脸。
她只好抬手,用自己的力量来抗衡他的男性力量。
“曲总,您喝醉了,小朱帮我拿新合约,快回来了。”
“没事,让她在外面等会,我还有话——”
千诗不太敢挣扎,心乱如狂。
慌乱中她摸到没喝的拿瓶水,抓起来,直接朝曲承的头砸去。
然而,她没想到她这侧的车门被打开了。
她的身体往车外倒,撞在了什么人胸口。
抬头一看,又是那双清澈、漂亮的碧湖水眼睛。
千诗目光抬高,对上她意料之中的柏青岩。
他怎么跟来了?
他在外面偷听了多久?
脑子越来越乱,千诗反应迟钝地把手搭在了柏青岩的胳膊上,利用他的拉拽,从曲承的吉普车逃出来。
“对不起,”她站在柏青岩的怀抱中,也不知为什么就跟他道了歉。
柏青岩没说话,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瘫在后排座椅上的醉酒男。
醉酒男扑了个空,像是刚刚清醒,撑着头问柏青岩,“你谁啊?”
柏青岩说,“你不用知道。”
醉酒男还想问,忽然捂嘴从另一边的门下车。
很快,掏心掏肺的作呕声传过来。
千诗不禁看了曲承一眼,幽幽地说,“他真的喝醉了。”
柏青岩清了清嗓子,“他是RED的老板?”
猜的太准了。
千诗嗯了声,松开了抓着柏青岩的手指。
柏青岩垂下眸,“你想走吗?”
千诗有点意外,以为听错了,“我跟你走?我们走去哪儿?”
柏青岩摇摇头,“我是说,我想让你离开那个男的。”
他凭什么这么问她?
他以为他是她什么人?
他又以为她和“这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千诗心下思绪翻涌,但她不能否认,柏青岩的问题让她的眼睛更舍不得离开他的目光。
“我和他?我和你……”
人兴奋起来,太容易丧失语言能力。
看吧,她能忍受被公司压榨五年,却还和五年前一样,一碰上柏青岩就丢了魂似的。
“你还没想好?那我换个简单的问题,你现在想离开这里吗?”
“想,”千诗说。
柏青岩的手落在她的发顶,轻轻压了一下,“那你跟我走吧。”
千诗跟在他身后走。
夏夜闷热,头顶月色却是冷白的。
它斜斜地打在柏青岩修长的身体上,印在千诗的脚下,被千诗小心避开,保护着。
“喂——”
路边,曲承撑着膝盖,冲她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今晚给你颁奖的围棋手,叫柏青岩!你俩难道还有联系?!”
千诗大声地回答,“他又不是外人,我们是大学校友。曲总放心,合约的事,我这几天答复您。”
曲承急着叫住她,“不行!我都这样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千诗当即拨通助理小朱的电话,请她送曲承回家。
小朱已到停车场入口,追问她打算去哪儿。
“我和柏老师在一起,很安全。”
“明白了。”
电话被小朱挂断。
这姑娘照顾了千诗五年,虽说一口一个姐喊着,其实小朱比她大几个月,什么不能多,什么时候该闭嘴,小朱心有分寸。
抬头,柏青岩站在过道中间,绒绒的月光映在他的鼻梁和眉骨,千诗提着裙摆追上他。
“心情变好了?”柏青岩问。
千诗说,“好了一点点,小词儿……醒了?”
柏青岩解锁手机的动作微愣,有三通未接来电,全是夏赵仲打的。他给夏赵仲回拨,没接通,先收起手机,估摸夏赵仲还会再打。
他回到千诗的问题,随口似的,“她五年前就醒了。”
千诗呼吸一滞。
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打出一个困倦的哈欠,“当年的事,我对不起你和小词儿。”
柏青岩笑,“想道歉,你自己联系她?”
说着他重新解锁手机,点开二维码递过来。
千诗没多想,手机扫了码,发送朋友申请的时候加上一句:
【宝贝~姐姐想你了~】
这边,柏青岩点出微信界面,心头微颤,他看到她的附言,瞬间回到五年前的大学时代。
宝贝~
那时,千诗总喜欢背着她的吉他,和乐队的男孩女孩勾肩搭背,大摇大摆走在糖果巷。
她也总喜欢喊这个“宝贝”喊那个“宝贝”,和朋友说话时脸上笑容开朗,远远看着,像一轮灿烂太阳,平等照耀身边所有人和事。
也包括长在背荫处、名叫柏青岩的蘑菇。
思绪回笼,柏青岩又看看千诗写的“宝贝儿”,四舍五入,就当她提前喊他“宝贝儿”了。
“忘了说,这是我的微信。”
他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推给她另一个名片,“这个,是你的‘宝贝儿’。”
千诗一僵,似乎说什么都多余,她重新加上小词儿,重新热情地打招呼:我想你了,宝贝儿。
小词儿没有立刻通过她的申请。
柏青岩宽慰她,“时间太晚她已经睡了,明天就会通过。”
千诗很吃他这一套,不过从前他可不会这样讲话。分开的五年,令他有了不少改变。
她低着头,退出聊天框,点开柏青岩的朋友圈,寥寥几条都是官方围棋赛事转发。
这和她意料中一样。
但是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得到柏青岩的微信,必须给他个亮眼的备注。
她找出一只蓝鲸,它圆圆的脑袋应该会是柏青岩喜欢的,刚才他就摸了她圆圆的脑袋。
柏青岩手机响了,那头男人喊他“师哥”。
千诗听出那是夏赵仲。
夏赵仲说,马上赶到。柏青岩却问他喝酒了吗。夏赵仲说,一点点。柏青岩立刻回绝他,“我们还是下周赛场见吧!”
他把电话挂断,右手腕有点僵硬。
千诗一向敏锐,捕捉到他的疼痛便说,“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带给你的伤?”柏青岩指了指她的丝质手套,“严不严重?”
千诗说,“一点点。”
柏青岩大概不信,“脱了,我看看。”
那他不就都知道了?
之前助理帮她处理伤口,她才发现划得比较深,可能不是简单擦伤,是被铁刺之类划了。
今晚气氛融洽,她并不想坏他的心情,便故意逗他,“我后背也有伤,需要我一起脱了给你看吗?”
“……”
他的沉默中,千诗勾起裙领,往肩下压。
她的颈肩线条,柏青岩曾经无比熟悉,尽管五年不见,他也已在化妆间温习一遍,但他此刻看她的动作,还是感到紧张。
“我们去酒店,还是去我家?”他口是心非,拨开千诗的手阻止她。
“我都不去,”千诗大笑,手垂在身侧,低头往前走,“凌晨一点的航班,飞北京。”
柏青岩看时间,“现在十点,预留一小时登机,还剩两小时,你睡得够吗?”
千诗坦白,“不够,但也只有两小时。”
日程这么满是公司合约要求,她做不到就得接受巨额罚金,而她不想看存款数额变少。
“我真得走了,再晚连两小时都没得睡。”
她转过身对柏青岩挥手,就像大学时结束演出要分开一样。
柏青岩却跑了两步,走在她半米远的身后,“你保姆车在哪儿?”
千诗没说话,回头,看刚才过来的停车场,她不确定曲承走没走。何况柏青岩右手伤了,她不好麻烦他开车。
“你会开车吗?”柏青岩走到了她近前。
千诗看着他的眼睛,她当然有驾照,但她的问题是,“我现在很困,要睡一会。”
柏青岩说,“我陪你,保证不让你困。”
他要陪她,她必然不可能困,但这是他的新陷阱吗?
千诗打着哈欠点了头,“好吧。”
话虽如此,有趣的是,千诗习惯性坐去后排,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她只有两小时可以休息,柏青岩刚才说陪她开车,不过是留在她身边的借口。
他给她盖上毯子,不敢留在后排,到前排的驾驶位,远远地、仔细地看入睡后的她。
他心想,你还恨我吗?你梦里还会有我吗?
手机微信又有消息。
柏青岩回复师父,今天太晚先不过去打扰。他看见千诗的头像,把千诗设成了置顶,忽然想起妹妹的电话。
他给准妹夫曹佑发消息,【RED什么情况,曲承同意卖了?】
曹佑是熬夜的金融狗,秒回他,【必须的,他欠了赌债,一亿。】
柏青岩有点意外,【你带他去赌的?】
曹佑:【不能全怪我,也有你的功劳啊!柏老师,是你告诉我,他好赌。】
柏青岩:【最快什么时候拿到RED?】
曹佑:【下周吧。你对这桩生意感兴趣?】
柏青岩:【有个学妹在那混蛋手里。】
曹佑:【学妹也被曲承欺负过?】
被欺负过吗?柏青岩说不上来。
他今晚来颁奖礼见她,一是为了见她,二是为了试探。舞台上他故意靠近她,她会很聪明地躲开。他故意言语刺激她,她站都站不稳,要依靠着他扶她下舞台,但她脑子一直很清醒。
再到她和曲承在车里的对话。
柏青岩能听出,千诗一定受了曲承很多语言上的轻薄和羞辱,但她用自己的方式反抗。
今晚种种让他更相信她有自保能力。
手机又一震。
曹佑:【你喜欢学妹?整垮曲承,为了帮她出气?是千诗吗?我就说你今天怎么回事,非要我找李怀素换掉原定颁奖嘉宾。】
柏青岩什么都没回,把曹佑的消息屏蔽了。
又想起妹妹的电话,他给曹佑发最后一条:【小词儿想吃麻辣兔头,你给她买几个,先哄着吧。】
曹佑:【哥,你打脸疼吗?】
柏青岩:【我和你说最后一句。你觉得,我和千诗?】
曹佑:【绝无可能!你和她的问题,已经不能简单归为打脸什么的。只要回头草够香,兔子当然要回头。但是,你不行。】
想说的太多,曹佑换发语音。
柏青岩点开六十秒的长语音,一边叹服他话多,一边捡最重要的几句听。
“千诗当年才刚满二十岁啊!
“她一个小姑娘,被你长篇大论正经八百训得一愣一愣的……
“就说你那些词儿,怎么想出来的吧,太伤人了,我这种皮糙肉厚的听完都抑郁。
“千诗能活下来,还活得这么积极、灿烂、优秀,真是个奇迹。哥,你没打算死心塌爱她一辈子,别再招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