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好梦［破镜重圆］》秋梨微

15、甜梦之冬

　　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患者无法专注精力，这类人学习围棋，通常存在先天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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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岩睡得不错，隔日上午在棋院自由练习，走廊起了争执，这种声音一般影响不到他的专注。

　　他下完一局，耐心整理棋谱，夏赵仲和师父孟兴君就在这时一起过来。

　　孟兴君喊他“阿青”，手在他肩上一拍，满眼都是欣赏。

　　夏赵仲站在一旁，每次看到这种场景，他想赢柏青岩的欲望就更强烈。尽管整个国队都知道，柏青岩是孟兴君最得意的弟子，入队后从无败绩，其他人也早习惯他们师徒情深，但夏赵仲至今不服气，就想让柏青岩成为他的手下败将。因为在夏赵仲看来，柏青岩患有ADHD，下围棋有先天缺陷。

　　“师哥，再来一局？”

　　夏赵仲央求着，坐在柏青岩对面。

　　不觉间，其他棋台的人聚了过来。

　　柏青岩平淡地说，“好。”

　　活人当然比阿尔法GO更适合作陪练。

　　第一局，柏青岩胜。

　　众人吹捧他，贬踩夏赵仲，夏赵仲涨红了脸，说，“再来！”

　　柏青岩奉陪，但想先去趟厕所。

　　他拿上手机走出训练室，点开微信群看了一眼，被他置顶的QING群里又有99+消息。

　　千诗五分钟前在群里发了张粤海大学梧桐楼上的云景，看起来天快下雨，千诗特意@柏青岩来看。

　　柏青岩回复：【。】表示，已阅。

　　然后他的手继续往上翻，停在昨晚千诗发的60秒语音，心脏忽然又开始跳动剧烈。

　　亢奋。

　　他把手机放入裤兜，挤洗手液，洗三遍手，抬头看面前的镜子，发现里面出现了千诗的脸庞。

　　他颤抖地关掉水龙头，回到训练室。

　　他和夏赵仲的第二局开始，过来观摩的棋手更多，大家说，“青师哥，同门一场，你手下留情哦！”

　　夏赵仲皱眉，“少说话！观棋不语！”

　　训练室顿时安静。

　　柏青岩拿棋的手指仍在抖，一个不稳，掉在夏赵仲布的陷阱里。

　　夏赵仲惊讶，“师哥你真放水啊？”

　　众人推搡夏赵仲，“少得便宜卖乖！这局你还赢不了，以后别浪费青师哥的时间！”

　　夏赵仲托着下巴思考，稳扎稳打，但最终还是不敌柏青岩，又一次败了。

　　众人为柏青岩欢呼，说十一月初的中日韩精英大赛冠军一定是柏青岩。

　　柏青岩听了毫无反应，他的手指还在抖。

　　“阿青？你来。”

　　师父孟兴君叫他去走廊。

　　孟兴君以前开过围棋道场，第一次见柏青岩是他七岁的时候。柏青岩被叔叔带来学棋，开始不感兴趣，偶然一次看孟兴君指导学生，他自己在旁边摆棋，连续玩了五小时，天黑还不肯走。也在那天，孟兴君决定好好指导柏青岩。

　　这个决定一下就是十六年。

　　孟兴君陪柏青岩过关斩将到今天，柏青岩能成为世排第一，必须有孟兴君一半的功劳。

　　对此，柏青岩心知肚明。

　　他为人寡淡，朋友不多，一直和孟兴君维持亦师亦友的关系，有了心里话也会第一个想着告诉孟兴君。

　　“对不起。”

　　柏青岩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孟兴君一如往常地耐心，用柏青岩喜欢的方式来关心他，“没事，咱们一起分析一下原因？”

　　柏青岩低着头，“因为我刚才亢奋了。”

　　“亢奋？什么东西引起的呢？”

　　“不知道。”

　　柏青岩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却想起了手机里那一条60秒的语音。

　　孟兴君谨慎地建议他，“咱们现在去找心理医生，好不好？”

　　三国联赛在即，容不得马虎，孟兴君不能坐视不管，这对柏青岩对整个国队都不够负责。

　　但是柏青岩拒绝，“我会控制好，不会影响下一次。”

　　孟兴君看着他，“阿青啊。”

　　柏青岩固执起来，不可能听任何人的话，他干脆地说，“师父应该记得那个约定，我说过，输一次，等同‘自退’。”

　　走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孟兴君最后劝柏青岩，“放松些，阿青！我相信你能控制。”

　　柏青岩又喊师父，孟兴君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他，他坦白道，“我不想骗您，现在我还有点亢奋……”

　　孟兴君问，“你想怎么办？”

　　“想去下雨的地方。”

　　“现在走吗？”

　　“今天周四，我打算晚上回深市。”

　　孟兴君甚至没有挽留他，只点了点头，“让夏赵仲陪你回去，路上有个照应。”

　　柏青岩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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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柏青岩在棋院门外的便利店买好了水。

　　他预约的跨城专车到了，上车后他另外给了司机十万块，请司机赶飞机去深市的粤海大学附近等他，他想自己开车从北京回深市。

　　棋院是司机所在车辆公司的老雇主。

　　司机也信得过柏青岩的人品，唯一担心的是柏青岩的精神状态。

　　柏青岩脑袋清醒，和司机约定好：每小时给司机打一次电话报平安，确保他抵达了粤海大学。

　　周四晚上八点出发。

　　周六凌晨一点才到。

　　柏青岩连续开车三十小时，没觉得困和累，整个人仍处在高度的亢奋之中。

　　他在糖果巷靠边停下，专车司机来敲车窗，他让司机在附近酒店住一天，车子多租他一天，司机答应。

　　糖果巷的街面很湿，大概昨晚下过雨，但现在已经天晴。

　　柏青岩有点胃痛，饿了，下车去QING酒吧对面的便利店，买原味的梳打饼干。

　　店员认出他，“想女朋友就回来了啊？”

　　柏青岩咬一口饼干，用手接住掉落的碎屑，“女朋友？”

　　“千诗嘛！她是你女朋友吧？”

　　“哦。”

　　柏青岩回答地含含糊糊，拧开水，仰着头喝完了一整瓶。

　　目光微垂，他捡起柜台上的跳跳糖，“再要十包这个。”

　　店员诧异，拿塑料袋帮他装。

　　他挑挑拣拣，“我只要杨梅味的。”

　　“没有杨梅味了。”

　　“那不要了吧。”

　　柏青岩只付了梳打饼干和水的钱。

　　他从便利店出来时，得不到安抚的亢奋又蹿上了他的头顶。

　　手又在抖，饼干碎屑掉了一地。

　　他感到不快，迫切要找出一些和亢奋诱因有关的东西。

　　跨包里没有千诗送的CD，他回路边的车里找，仍没有，终于想起CD被他落在棋院边上的酒店房间里。

　　凌晨三点，东面的天比刚才亮了些，日光正在冲破云层。

　　柏青岩的手机响了。

　　夏赵仲打开电话，说酒店前台在走廊里见到一张CD，盒子上写着“to QING”，想着应该是柏青岩的，就来问一声。

　　“你帮我保管，”柏青岩只能选择相信他。

　　“但是刚才你妈妈来过，她把那张CD带走了，如果你着急要，可以联系你妈妈，她留了电话号码。”

　　柏青岩措手不及，挂断了电话。

　　和妈妈的关系，似乎只有遗传上的。

　　七岁之前，他对妈妈没什么印象，七岁之后就更没印象了。

　　他缺乏应付他妈妈的经验，但事关千诗送的CD，他只能硬着头皮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他又联系夏赵仲，要到他妈妈的电话。

　　“喂？阿青吗？”

　　听筒里的嗓音是完全陌生的。

　　柏青岩正要张口喊妈，那边的女人先问道：

　　“听你师父说，周四那天你因为精神亢奋，差点输给夏赵仲？”

　　“夏赵仲告诉你的。”

　　“让你精神亢奋的，就是这张CD？”

　　柏青岩有点窒息，却攥起了拳头，“和她无关。”

　　女人继续说，“她？果然存在这么个女孩子……”

　　柏青岩机械地重复，“和她无关。”顿了顿，又说，“我不会输的。”

　　女人笑了，“嗯，这是你我的约定，输，就表示你自愿放弃‘围棋’，自愿来爸爸妈妈身边。”

　　柏青岩咬着牙齿，“我说了，我不会输。”

　　“CD，我先帮你保管。”

　　“我可以相信你吗？”

　　“阿青，你想把握自己的人生，就不要输，一次都不要输！”

　　“我不会输。”

　　电话被女人挂断。

　　柏青岩听着嘟嘟的忙音，又望向东面的天空。

　　不知何时，云层阴了下来，正在酝酿一场雨。

　　肩上有人拍了下，柏青岩转头，Sofia抱着雨伞站在他身后。

　　“吃早饭了吗？”

　　Sofia抬手抹掉了他嘴角的饼干屑。

　　柏青岩说没有，Sofia拉着他的袖子往QING走。

　　得知他连续开车两千多公里赶回来，Sofia又问他困不困。

　　“不困，但我现在需要睡觉，对不对？”

　　“对。”

　　“请你给我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酒吧后面有房间，也有床，Sofia去铺了床，回来却发现柏青岩已经靠着沙发闭起眼睛。

　　他很高，手脚都长，沙发又太短，完全不够他舒展身体，他的睡姿很憋屈。

　　Sofia不忍心吵他，帮他盖上毛毯。

　　忽然，柏青岩喊她，“你觉得，我可以永远赢吗？”

　　“没人是永胜的，为什么不看淡输赢？”

　　柏青岩摇头，“我不能输。”

　　Sofia不再打扰，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隔了片刻，酒吧音响里传出低低的白噪声，是下雨的声音。

　　柏青岩说，“能不能再放一点吉他曲？”

　　话音落下，吉他曲也响起。

　　-

　　早晨五点，千诗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收到一条Sofia的微信，【中午带你室友来QING，我做四川火锅请你们吃。】

　　千诗回复，【好。】

　　她没追问是不是柏青岩回来了，冥冥中，她察觉出这条微信的暗示，一定是柏青岩回来了。

　　她又穿了上次见柏青岩时穿过的那条白裙子，七点刚过就到校外的菜场买火锅食材。

　　女生食量不大，但还有柏青岩，千诗买了很多新鲜的肉，提着满满一袋赶去QING。

　　“只有你来了？”Sofia在门口迎她。

　　千诗说，“宋隽要去图书馆，小词儿还没醒，我就先来了。”

　　边说她边往门里探头，想找见柏青岩的身影，却没看见他。

　　Sofia指了指后面的房间，“还在睡呢！开了30小时车回来的。”

　　千诗瞪大眼睛，“他不要命啦！”

　　与此同时。

　　柏青岩刚刚醒了，他穿好衣服下床，经过后厨的时候，听见台面上的榨汁机发出隆隆的响声。

　　鲜浓的桔子汁沉积在底部，橙黄橙黄的，很像他记忆中的芒果汁。

　　他把大拇指压在食指指腹上，微微用力，仿佛回到记忆中的那一天，他捏住了一节柔软的小指。

　　是千诗的小指。

　　“起床了？”

　　千诗的嗓音钻进柏青岩的耳朵。

　　他看她，平淡地回答，“嗯。”

　　千诗绕过堵在门口的他，把装食材的塑料袋放在台面上。

　　她另一只手的小指被人握住。

　　柏青岩的做法就像个小孩子，他把整个手掌卷起来，包住她的小指，然后，轻轻地收紧，再然后，他的吻落在她的小指关节上。

　　潮湿的，温热的，还有隔夜胡渣的微刺。

　　“今天不是酸的。”

　　柏青岩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老实讲，千诗的脑子有一瞬的宕机，但她很快回过神，并指着她自己的嘴唇，对柏青岩蛊惑。

　　“你想尝尝这儿的味道吗？”

　　“我不尝，”柏青岩说，“一定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