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剂凉茶》绿萘

4、第4章 是怕疼的

　　池屿本来是出来迟迟不到家的池苒苒的，未曾想在巷子口遇到了林霁。

　　撩起黏在额前的头发，果然有一个伤口，林霁“嘶”地一声，想躲，池屿掐住了林霁的下巴，又伸出双手，有意轻轻地向两边固定着林霁细软的头发，林霁却偷偷地把头偏向了一边。

　　还挺倔。

　　没看清伤势的池屿手掌下移，掰过林霁有些粘腻发冷的脸，右拇指用力地按着他嘴角的伤，如愿看到了林霁皱起的眉毛，又特意没有顾及地揉捏他肿起来的右手手背，林霁的呼吸变得有些局促。

　　是怕疼的。

　　池屿松开双手，直直地盯着林霁，“怕疼，就别打架。”

　　“班长，你关心我啊？”

　　“没有。”池屿敷衍完后扶起作势要起身的他，郑重其事道，“既然你喊我班长，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林霁拔高了音量，试图拨开他的手，“其实都是皮外伤，明天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低，池屿还听到他嘟哝的一句“我还不用人扶”，池屿没有松开手，僵持着，“明天要是好不了，我就跟班主任反映你打架。”

　　“学校管不了校外事。”

　　“但会找你谈话。”

　　“你体谅一下班主任和学校吧。”

　　“所以班长搭你去医院，随便劝导你改邪归正。”

　　“……”

　　破旧的单车堪堪载着两个180的高中生，是池屿从车库翻出来的，来时“叮咚”作响的生锈失灵铃铛，这时安静了下来，只剩单车的吱呀声。

　　来到急诊室门口，池屿才想起今晚出门太急，什么都没带。他把林霁交给导诊护士后，便骑车回了趟家。在玄关处看到了正襟危坐的池苒苒，还有昏昏欲睡的外婆。

　　“过两天给你买个手机，以后就算去楚玥家也要说。”池屿迎着池苒苒的好奇目光，没有脱鞋，边说边走进客厅

　　“真的！？”

　　“嗯。按键机，能打电话，还能超长续航。”说完池屿已经上了楼。

　　急匆匆拿了钱赶回医院，却怎么也找不到林霁，去问护士才知道，林霁的号已经过了，没有找到他。池屿跑出医院左右张望着十字路口，又抬手看了看手表。他用力地扒拉了两下铃铛，跨步上车瞪得飞快。

　　此时的浴室镜子前，林霁正简单地给自己清理伤口。

　　身上的淤青倒可以盖住，手背缩进校服外套长长的袖子里，额头的伤靠近发际线，用刘海就能挡住，嘴边的......也能戴口罩。

　　失神的林霁被几个莫名冷颤打断，他用干毛巾快速摩擦了几下手臂起的鸡皮疙瘩，决定先睡一觉。

　　第二天是周六，但瑁城一中的高中生只有周六晚上和周日才可以休息。

　　早上池屿正要出发，路过客厅的红酸枝博古架时，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蹲下从最底下柜子的药箱里拿了云南白药喷雾、铁打万花油、创口贴，还顺手把清凉油、棉签都装进了他的背包。

　　一起身就被站在门口的池苒苒吓了一跳，池屿下意识先问：“你起那么早干嘛？”

　　“昨天我和林霁说好了，他可以不接受我的追求，但答应会收下我的零食。”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瑞士糖果盒，塞到池屿怀里，“就今天这一次，我以后也不再打扰他，你要帮我带过去。”

　　鲜艳的红盒子，为了突出它的“混合水果口味软糖”特点，上面还印有五颜六色的水果图案，如此亮眼如此喜庆，是池苒苒昨晚在外婆房间里一眼相中的。

　　外婆用它装了有纪念意义的邮票、粮票，还有多年前就去世的外公的照片。

　　“可以。”池屿爽快接过。

　　教室的走廊外，池屿隔着窗，弯着腰把糖果盒放进了林霁的抽屉里，那张他去帮领的1500米第一名奖状盖在上面。一整天池屿都没等到林霁打开盒子，因为他没来学校。

　　不会倒在了哪个角落吧？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一股莫名的烦躁驱使着池屿跟班主任要了林霁家的地址和电话。

　　顺着地址池屿穿过宁村巷子，来到一栋竖条白瓷砖已经发黄发黑的楼前，透过杂乱的电线，视线落在三楼的小阳台上，晾挂的衣服轻轻飘动着。

　　那里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盆桶罐，种着小葱、薄荷、番茄等，它们攀爬在布满锈迹的防盗网上，或半探着身子悬在外面。还有唯一一株立在角落的栀子花，刚修剪了分岔的枝桠。

　　池屿走过有些昏暗的楼梯，站在掉漆的绿色大铁门外面，屈起手掌用手指骨节敲响了里面的土黄色木门。

　　直到第四次，门才被慢腾腾地拉开，林霁隔着铁栏杆左右摆了两下脑袋，与他对视上。

　　“你怎么来了？”林霁的声音与木门打开时发出的摩擦声一样哑。

　　红得不正常的脸显得林霁的嘴角淤青更加刺眼，担心他下一秒就把门关上，池屿俯身把脸靠近开口较大的栅栏处，刻意压低声音，“我来给你送今天的试题卷，以防你明天在家想做。”

　　有些迟钝的林霁朝着他的脸伸出手掌，屋里一股中药材的味道扑鼻而来。

　　池屿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卷好纸本递了过去，在林霁正关门时，饶有兴味地问：“朋友跑来家里给你送东西，你都不请他进去喝杯茶的吗？”

　　林霁沉默地对抗了几秒，望着池屿快要盯出一个窟窿来。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拧开了铁门，哑着声道，“请进......”

　　厨房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好半天，林霁才不情不愿地端出一杯热得冒气的茶。

　　还算有礼貌。

　　池屿已经把药全摆在饭桌上，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决定得寸进尺到底，“这是昨晚医院的药，你涂了我就走。”

　　林霁微微一怔，改单手捏着杯沿，提到他面前，不耐烦地“呐”一声放下后，坐到了理池屿最远的圆桌对面。

　　一次性透明塑料杯里的绿茶叶子在热水中一片片地展开，池屿悠然看着它们陆续浮上水面，全然接受林霁全神贯注的审判。

　　当最后一片叶子浮起，池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终于还是林霁打破沉默，忿忿地，“班长，印有猫和老鼠的创口贴也是医院发的吗？”真是烧坏了脑子才放他进来。

　　“抱歉，这是我从家里拿的。”池屿面不改色地说着，“你昨晚也骗了我。”

　　“我的伤只在表面，根本用不着去医院。”林霁反驳道，声音却越来越小。

　　“只在表面，为什么会发烧？为什么今天看起来更严重了？怕麻烦，就应该待在医院等我回来。”

　　坚定的质疑声让林霁有些呆滞，“我......谁要你管！”

　　话这么说着，林霁起身快步走到池屿旁边，拿起万花油扭开盖子，豪迈地往又红又紫的右手手背上倒，药油顺着指缝和四周流了下去。

　　池屿条件反射似地用手兜住了流下来的药油，不假思索地从下面托着林霁的手掌，另一只手在林霁手背上来回地轻涂。

　　“不是！你要搓，得揉，要用力！”

　　听到林霁不客气的指挥，池屿施了些力，又在下一秒强硬地拉住了疼得要缩起的手。终于不动了，池屿这才满意地控制好不轻不重的力度，涂抹均匀。

　　池屿像在做化学实验般心无旁骛，让林霁有些无所适从，直到清冽药香挥发入鼻，林霁才抽出渐渐刺辣的手，还不忘抽了两张纸巾塞在池屿手中。

　　林霁坐回最远的位置，脸上的热怎么都散不了，林霁承认自己烧得有点多，准备赶走眼前这个正擦着一根一根手指，还有指甲缝的人。

　　“我已经和你妹妹说开了，你大可放心......”林霁没见过哪个班长送试卷到家的，压低声线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池屿停了一秒，似乎被问得有些发懵，“我欠池苒苒一张你的照片，本来想偷拍的，但这样做你可能会生气，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对妹妹倒不错。”林霁发自内心的称赞，留下一句“等着吧”，就走进了房间。

　　留下池屿一人。

　　没等池屿想明白刚刚的拙劣借口，就忍不住打量起客厅白墙上贴满的奖状，竟然还留着幼儿园时期的“好孩子”，连同木制的家具，都有些褪色陈旧，但没有落灰，和林霁家给他的感觉一样。

　　再次回到视线里的林霁在饭桌上放了一张他的一寸照。

　　应该是为了中考拍的照片，白色衣领工工整整，下巴有些尖，短头发，眼睛很亮，像小时候外婆家养的纯黑小土狗，很乖，没有攻击性。

　　池屿拿着照片眼前的林霁比了比。小狗突然长大了？凶巴巴的，额头再留个疤就真的成不良少年了。

　　“其他的药也许你会用到，比如额头的伤。”池屿喝完凉了的茶水，把照片捏进掌心，“谢谢你的照片。”说完起身便要走。

　　池屿还没转过身，就被林霁急忙打断，“留下来我也不做饭的，要吃只能等下次。”

　　池屿低头极力压下嘴角，拿起落在椅背上背包，“嗯，今天是我打扰了。”

　　“你......今天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