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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花车巡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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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宏大而欢快的奏乐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本就站在路边,顿时都回头望去。
天女散花,簌簌从天而降。
丝丝缕缕蕴含灵露药香的清润水汽,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人群迅速聚集街道两旁,争相吸气,贪婪地汲取免费提纯灵气。
哪个屋里的败家子二世祖出来了,将聚灵丹当香薰用么,不是熏屋子,而是熏大街?真有品味。
那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花车队伍。
华美飞舟低悬,其上舞者仿若画中仙娥,踏乐翩跹。丝绸飘带如梦似幻,恰如仙境降临人间。一尊王母娘娘神像立于高处,面容威仪,兼有可亲,雕刻的目光微微向下,慈悲俯视脚下子民。
陆登荷翻出才买的小报,上面写,今届王母宴筹备空前,堪称数百年之最。
现任秦城主首秀政绩,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广邀四海宾朋,大摆琼林玉宴。
似这般花车游行,一日三场,凡俗百姓皆能沐浴灵露药香,沾溉福泽,倒真将王母娘娘福佑众生的传说,实实在在地延续了下来。
陆引澈见自家那个小子转头就被热闹吸引走了视线,没说什么,闲闲倚在街边屋檐下,抬眼望向那喧腾的队伍。
这般排场,在他的记忆里倒也不少,尤以仙盟集会为甚。那帮败家玩意儿,恨不能把上品聚灵丹当蜡烛点,聚在一处比着烧灵石玩儿。
陆引澈对此素无意见——反正烧的又不是他的家底,不当那冤大头便好。
飞舟上的“仙子”们并非人人有修为傍身。不过胜在姿容秀丽,仪态端方,远远隔着缭绕的仙雾望去,倒也颇有几分九天玄女下凡尘的缥缈意境。
陆引澈审美正常,只是对这般景象兴致缺缺。刚打算收回眼神,他却猛地一顿。
那尊王母像,方才在“看”他?
花车之上的石像,雕工古朴大气,细节精妙传神,乃是瑶城王母庙中镇殿的古物,受千年香火供奉,等闲时节绝不会轻易请出巡游。那双石雕的眼睛,是工匠耗费心血一点点打磨而成,并未镶嵌晶石,绝无可能反射光线。
哪来的错觉?
陆引澈望向那张石雕面容,眉头紧锁。
不,绝非错觉。
那双眼睛,确实看了他一眼。
她在“看”。
陆引澈想放出神识去探查一番。
是有什么石精、鬼魅寄生于这古物之上?抑或是凡人口中的王母显灵。
传说中的王母确有其人,乃是一位修成大道、羽化脱离此界的大能,只是年代久远,生平早已渺不可考。
脱离此界,便意味着彻底斩断与此方天地的联系,肉身尽弃,绝无可能返回。倒是有像他师傅逍遥散人那般,以一种玄之又玄、难以界定的状态存在于世界边缘夹缝中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也绝无力量突破天道限制,降临到瑶城这等人口鼎盛之地——天道纵有疏漏,也容不下此等悖逆之事。
何况……脱离此界,绝不代表修身成神。
从来就没有神。
陆引澈的脑中突然蹿过这句话。
他为此感到一丝惊异。因他完全想不起这个观点源自何处——是某本离经叛道的上古残卷,还是深藏于他那丢失的二百年记忆,又或者只是灵光一现乃至飘渺不可解的天授?
他无从确认。
他点点陆登荷:“别光看热闹。仔细瞧瞧,可察觉到什么异样?”
后者茫然。
一个未到元婴,连神识都没修炼出来的小鬼,难道能指望他吗?陆引澈扶额,摆摆手:“你去玩吧。”
陆登荷这时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啊,老祖!”
“怎么?”陆引澈回过头,顺着陆登荷的目光往街对面的酒楼望去,那儿二三楼临街的窗户都洞开着,好些人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来看花车的热闹。
陆登荷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是那个,那个!”
他拼命暗示,陆引澈却不得其解:“哪个?你被下封口令了?”
陆登荷急得不行,顾不上那么多,凑到陆引澈的耳边:“是剑圣啊,我看见剑圣了!”
前面说,瑶城是人气旺盛的地方。这种地方,有两类生物是来不得的,一类是羽化脱离本界的大能,一类,就是阴暗爬行的鬼。
陆引澈决定收回自己过于绝对的判断。
还是能见鬼的。
他问了个无厘头的问题:“他穿什么颜色,不会是红色吧?”
陆登荷:?
“没,没有啊,是穿了个白衣服吧,跟老祖您一样的。我光顾着看他的脸了,应该是没错,我把他的画像挂床头了,每天晚上都看一眼,不会认错的。”
陆引澈心道,挂床头?你该挂厨房去,对着这么个冰块剑修,蔬果肉食都能少坏三成。
话虽这样说,但陆引澈还是认真地找了一会儿陆登荷所说的位置,是家生意不错的酒楼,人进人出的,只是并没有见到记忆里的那个人。
不过想来也是,这瑶城的王母宴,还远不到能请动当世剑圣的地步。即便是从前那个还未登顶的晏衍书,也多半不会屈尊前来。
陆引澈特意从陆登荷那儿要来了街头小报。除了了解城内势力,也想探听西洲乃至更远地方的大事。小报虽热衷八卦,对正事着墨不多,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一条关键:现任仙盟盟主,是出身西洲擎天门的梁辛,此人乃擎天门上任掌门,现任掌门的师伯。
陆引澈认得此人,年纪比他稍长些。
记得听过一句玩笑话:“叫良心的人却没长良心。” 这梁辛也算是个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辈。
陆引澈只觉得,这种人都能当上盟主了?那就算自己当年真把什么劳什子天门炸出个窟窿,搁现在也该评个“道德模范”才对。
何至于像传闻里说的,至今还在被仙盟追杀?除非……是惹了这位梁盟主?抢了他的机缘?动了他的财宝?总不能是……偷看了他洗澡吧?
想到此处,陆引澈一阵恶寒,觉得看这位“梁大叔”洗澡,还不如去看晏衍书,至少此人身量高挑、肤白俊美……
不儿!他猛地打住念头——犯什么病要去看人洗澡?他又不是变态。
耽搁这么一会,花车已走远了,留下几名杂役清扫街头彩屑。人群散归原位,卖糖水的重新扯开嗓子吆喝,耍罐罐的也叮叮当当继续着把戏。
忽地,一声尖利刺耳的哭喊炸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年轻公子,身量清秀,力气却不小,头上插满了花花绿绿的珠钗翠钿,像刚劫了头面铺的五彩锦鸡:“我就要嫁给风凌剑圣!我哪里不好了?!我不够美吗?!你说呀!你倒是说呀!”
哦,晏衍书的烂桃花。
他身旁围着一圈手忙脚乱的仆役,有的拼命拉扯他的衣袖,试图将他拽离街心;有的则挥舞着手臂,驱赶越聚越多的看客。
陆引澈耳尖,捕捉到路人的窃窃私语:
“……是杨家那个宝贝疙瘩!那谁早年荒唐坏了身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带把儿的,偏偏不大灵光……”
“可不是!成天做梦要嫁给风凌剑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个嗑药都磕不明白的凡人罢了!”
“唉,难怪杨家这几年败落得厉害,街上的铺子都关了好几家。前儿个还遣散了不少伙计。”
“子孙不肖,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糟蹋啊!”
陆引澈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倒是对最后那句“子孙不肖”深以为然。祈川陆家……不提也罢。
陆登荷心虚地瞅他。
正想着,又有闲话飘入耳中:
“在咱瑶城丢人现眼也就算了,这要是传出去……”
“谁不知道鸣野剑主风月无边?虽为男子,那身姿气度,比最娇艳的花魁娘子还要勾魂摄魄!就是心狠手辣了点,但是吧,美人不坏,男人不爱嘛。这位杨公子……拿什么跟人家比?也敢肖想剑圣?”
陆引澈:“……”
这倒也不必攀比。若晏衍书真归他……他是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陆登荷担心他会不会上去几道剑意将这几个传播谣言的家伙砍了,忙咳嗽两声:“您的画卷市面上根本都找不到,他们就是瞎说。别往心里去啊。”
陆引澈无语:“你还担心我滥杀无辜么?”
陆登荷当即否认三连,道:“怎么可能,我绝对相信您不是谣言里那种无恶不作的人,不可能的,不然您不早把我这拖油瓶噶啦?”
“你倒是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陆引澈哭笑不得,“我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仙盟不是要通缉我,市面上怎么没我得画像?”
陆登荷并不知原委,猜测着:“呃……也许是剑圣都拿走当作私人收藏了,他三百年前不还是盟主么……”
陆引澈翻了个白眼。
“嘿嘿。”陆登荷傻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知道您和他不熟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老祖不在身边,这种风月八卦,他也爱听啊。
这就是老祖的魅力所在了。
人不在江湖,江湖处处有他的传说。连个画像都都没有的人,还能混成顶级魅魔,厉不厉害!
陆引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给了他一下:“厉害你个头啊!走,去那酒楼看看。”
他指了指街对面。
陆登荷立刻跟上。
哭闹的杨小公子已经被家丁连哄带抱地拉了回去,陆登荷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姑娘,冷着脸,训斥着下人。
他瞧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不想跟丢老祖,赶紧收回目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