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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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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溶溶月色为将军府的花园披上一层凄清的薄纱。一缕琴音自竹林深处幽幽传来,如泣如诉。
墨宸循着琴声走去,只见柳依独自坐在石亭中,纤指在琴弦间流转。
“我竟不知,夫人的琴艺如此精湛。”墨宸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琴音戛然而止。柳依抬眸,眼底映着月色:“出嫁前,我娘曾对我说,既然决定嫁你,便要真心将你当作丈夫去侍奉。她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若冷漠,我便主动些;你若热情,我便矜持些。”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琴弦,“那时我虽心系嗣法师兄,却也真心想着与你白头到老。”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可大婚次日,你便带着红霞回府。我试着去握你的手,却被你狠狠甩开。”
墨宸欲言,却被她打断:“后来我知道了你娶我的目的,便劝慰自己想通了。我们可以各自守着各自的院子,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一生。你可以冷漠,可以阴晴不定,我都能接受。可是... ...”
她终于抬眼直视他,眸中水光潋滟:“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你如何报复,你娘都不会回来了。你从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也不再强求。与家人分离的痛,我尝尽了;心爱之人,也因你而缘尽。墨宸,你还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今夜弹琴,就是为了引我来说这些?”墨宸的声音低沉沙哑。
柳依凄然一笑,不置可否。
“好。”墨宸转身,衣袂在夜风中翻卷,“明日来书房,我给你自由。”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只余琴音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 ***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一缕薄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香炉边摊开一卷书页,纸墨尚新,仿佛主人方才还在此处静读。
柳依走进书房来到桌案前,正欲拿起书,目光却倏然停在了桌案之下,一只锦盒半隐半现,像是被人匆忙间推入暗处,盒角还微微斜出,未曾藏妥。
柳依俯身将锦盒取出,那盒面绣纹精细,指腹轻抚过盒盖儿,略一迟疑,终是抬手掀开... ...
心酸猛然涌上,却卡在了喉间,化作一种近乎窒息的麻木。她的手颤抖的拿不住那轻飘飘的面具,就像她拿不住自己轻飘飘的人生。
刹那间,那些深藏心底的画面如惊雷般炸开,震得她神魂俱颤。
无数个月夜里,那人携着她的手,从一个屋檐飞向另个屋檐。万家灯火在他们脚下流淌,恍若触手可及的星河。溪水边他专注的为她烤鱼,火光映亮他温柔的侧脸;山林间他们追逐嬉戏,笑声惊起满谷飞鸟。
那些她视若珍宝、用以支撑残生的光,原来都来自同一轮伪善的月亮。
昨夜她心头还萦绕着天真的念想,若墨宸愿还她自由,她便悄悄跟在面具大哥身后,即便被察觉,想必他也不会狠心驱赶。如此,便能随他踏遍江湖,远走天涯。
若墨宸执意不放人,她也只能认命,守着这四方院落,直到青丝成雪。
可此刻她才惊觉,无论是远走高飞还是困守余生,自己始终被同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同一个灵魂用两副面孔将你的人生当作棋局,是什么感觉?就像你虔诚仰望的明月,与将你囚禁的深井,原是同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你以为是救赎的光,不过是另一重更精致的牢笼。
让自己跪在的牌位前忏悔罪过的是他,在自己心如死灰时,以神明之姿降临,赐她“新生”的也是他。他导演了自己的绝望,又亲手为自己披上希望的外衣。这哪里是救赎,这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将她所有尊严与情感都碾成齑粉的凌迟。
希望彻底寂灭,连绝望都显得多余。柳依不再感到愤怒,也不再感到悲伤,只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原来,当一个人连痛苦都感觉不到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心死。
崩溃是无语;是疲惫;是想逃离。
墨宸刚刚见到了十年前悦来客栈的伙计小六,他亲口承认,在自己走后没几天,王安确实去找过他。
他步履沉重的踏进书房,尚未理清如何向柳依剖白,却看见她正手握面具站在桌案前。
秘密乍然被揭穿,他心头猛的一紧。既已无可回避,只得硬着头皮走入。他原以为会迎来疾风骤雨般的诘问,可柳依只是静立不语。
他抬眸望去,那双曾含情带笑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疲倦。
“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墨将军,”柳依忽然轻笑一声,打破这寂静。带着讥讽说:“谋略手段就是不一般。我只是个弱女子,用得着这样煞费苦心吗?”
“你若想为你娘报仇,大可率兵杀进柳府,灭我全家!”
“呵!用兵权换赐婚,亏你想的出来。在第一次见我时,你就在筹谋这个计划了吧?”柳依望向墨宸,“如此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想看着我一步步走进你精心布的局,看我狼狈不堪、垂死挣扎。一次次给我希望,又亲手把它毁掉。白天让我跪在祠堂受尽屈辱,晚上又变换身份来安抚我。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墨将军,好玩吗?”
柳依缓步走到墨宸面前,她步履很轻,神情却异常平静。她看着前方突然愣了下,转瞬间又极淡地笑了笑,低声道:“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吧。”她的眼睛并不看墨宸,话也说的让人莫不着头脑。
可下一秒,她猛地一步上前挡在了墨宸的背后。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没入柳依的胸膛。
那黑影一闪而过,余得水带人追了出去。
“阿菟!”
墨宸骤然转身刚好将柳依抱在怀中,柳依紧紧握着箭杆,鲜血染红她的衣襟。那箭插得极深,柳依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痛的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墨瑾瑜,一命... ...换一命,我们扯平了,别再... ...别再难为我爹娘。”
“阿菟!阿菟!我不会让你死的。”墨宸喊的声嘶力竭
*** ***
舞倾城跪在赵治廷的脚边,“大人,属下失手了,请您责罚。”
“哦?以你的伸手不应该啊!”
“是柳依突然挡在了墨宸身前。”
“这么说是柳依被射杀了?”
“是。但已被墨宸送回了柳府,生死未卜。”
赵治廷拍拍舞倾城的肩膀,说:“把信给小冯太医送去,回来后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
舞倾城眼里闪着诧异的光,起身退了出去。
厅堂里只剩赵治廷一人,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容。虽在诛杀李松仁这件市事上,墨宸背弃了自己的计划,但他在德明帝那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若墨宸肯乖乖依附自己,那自是皆大欢喜。可他偏偏不与任何人为伍,
且行事谨慎,让人拿捏不到他的软肋。德明帝对他的态度更是暧昧,明面上只让他去处置一些琐碎事务,可那日宫宴,却独独准他携家眷入宴。成为政敌是早晚的事。
烛芯“啪”地爆开一簇火花,映亮他眼底骤起的杀意。
虽说舞倾城失败了,却让他看到了更大的转机。
*** ***
墨宸独坐庭中,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橘红色的天光落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锁着往事的眼眸。
那日柳依为他挡箭,伤势极重。他心里清楚,寻常大夫根本救不了她,只能将她送回柳府。柳员外见到奄奄一息的女儿,也不再顾忌他将军的身份,当即将他轰出门外。
无奈,他只能跃上邻宅屋顶,望着下人们在柳依院中匆忙穿梭。那一箭本该落在他身上,如今却让柳依命悬一线。若她真有万一,他这一生该如何自处?
好在柳员外医术高明,硬是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女儿救了回来。得知柳依脱险的消息,他在屋顶上又守了一夜,直到晨曦微露才悄然离去。
而今朝堂之上,赵治廷也来横生枝节。自诛杀李松仁那件事后,此人便对他积怨已深。见挑拨他与小秦住持不成,竟屡次向皇上进言,要将他的边关之行提前。
更可恶的是,赵治廷处处掣肘,不仅克扣粮草兵马,连军饷也只拨半数。如今他不得不自掏腰包,勉强维持着招兵买马的进度。
望着校场上那些前来投军的年轻面孔,墨宸的目光渐渐深远。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多年前那个第一次踏入军营的少年。
如果不是吴勇杀了大师傅,自己也不会处心积虑的杀了他。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如果父亲活着应该就是大师傅的样子吧,惹祸了会给自己善后。在兵法上有不解时,会给自己答疑解惑。这么好的人,吴勇却残忍的杀了他。想到此处他十指紧握,骨节微微泛白。
墨宸一抬眼,看到一旁踌躇不前的余得水,挑眉道:“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余得水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刀剑无眼……出征前,你真的不去见夫人一面吗?”
墨宸沉默良久,天光在他肩头一寸寸黯淡下去。他望着校场上飘扬的军旗,声音低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见了。若是……还能活着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