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成为谁的解药》谷十兀

5、开始

　　晨光透过单层窗帘照进屋内，淡淡的光洒在阮嘉科轮廓分明的脸上。
　　阮嘉科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神识还未归位，手先摸上额头，取下传感器，手心虚虚拿着。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两下，手臂撑着缓缓坐起。将手中的传感器放入床头的充电盒，充电盒旁立着一个相框。
　　照片中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士，旁边站着一位俊朗挺拔的少年，是阮嘉科和他的奶奶，杨女士。

　　这间房子是医院早年分配给杨女士的，离杨女士工作的医院只有两条街。房子不大，只有两间卧室，稍大的那间是杨女士的，而稍小的这间是阮嘉科的。
　　阮嘉科从小生活在这里，从医科附属幼儿园一路升学到高中，再考入这所医科大学的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

　　房间的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声，红木书桌边缘深浅不一的划痕昭示着年代感，桌面盖着一张手工专用垫板。书桌右角的三层置物架上，从下至上按照大小摆放着十几个石塑娃娃，左边的抽屉里是制作石塑娃娃的材料。
　　桌子上方的墙面挂着一个照片框，夹着阮嘉科从婴儿时期到高中时代的照片。

　　阮嘉科拉着后领口脱下睡衣，扔在一旁的椅背上，打开衣柜。
　　柜门里侧贴着一面全身镜，镜中朦胧的光线像是给男人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暖光，线条分明的肌肉隐没在白T恤下。

　　滚水咕噜冒着泡，阮嘉科往锅中放入米线。这是上次去韩教授家时，师母给他的家乡特产。
　　制作工序有些烦琐，上课时他没时间做，放了许久。先沸水煮7分钟，焖3分钟后，再用冷水冲洗1分钟。
　　阮嘉科回卧室拿手机，打开时钟软件输好时间，才点进一条信息通知。

　　肥肥：刷分上瘾？咒骂.jpg
　　肥肥：考试喜欢考第一也就算了，玩个游戏也得当第一？
　　肥肥：你在新手村开到什么超级副本了？玩家池某某送你一百多金币和一千多分，出卖色相了？

　　这个虚拟游戏是学校与一所电子科技大学共同研发的项目，目标是打造一款科普医学知识及满足情感需求的沉浸式体验游戏。
　　只需在睡前佩戴好传感器，便可在睡梦中进入游戏场景，与普通梦境相比，真实感更高，从五感角度还原人体在现实世界对刺激的反应。

　　项目组长则是他的导师韩教授，负责项目中人体睡眠状态下捕捉活跃大脑神经及构建梦境的部分。韩教授抓阮嘉科进组不成，便‘倚老卖老’强硬地将阮嘉科拉进了测试者名单。
　　肥肥则是他的同班同学及室友，因为身体素质及心理素质原因，早早选择了科研方向，进入了韩教授的项目组。

　　玩家角色身份是一名规培医生，五名形象各异的优秀男性形象npc围绕在玩家身边。
　　经过昨晚的体验，阮嘉科对于优秀男性的定义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阮嘉科：出卖色相的话，不应该是这个数字。
　　肥肥：……我讨厌你的自信。
　　肥肥：说正事。昨晚系统bug，导致游戏场景及npc凌亦辰行为异常，我这边检测不到那个时段的数据，发生什么事了？

　　阮嘉科单手在屏幕上飞快按动，将关键信息整理成文字发给肥肥，端着米线冲冷水。
　　一分钟结束的提示铃响起，阮嘉科用沥水盆磕了一下水龙头，水龙头开关合上，同时弹出信息发送成功提示。
　　调好的酱汁淋在米线上，拌动后每一口都是清爽弹牙的口感，夏天吃开胃又解腻，阮嘉科又在线上下单了几份。

　　离阮嘉科规培开始还有二十几天，他也只答应了韩教授在这段时间帮忙测评游戏。
　　这是阮嘉科自进入大学以来，少有的闲暇时光。
　　打开手机，选了一篇国外近期发表的医学文献作为背景音，抽出书桌上的小抽屉，取出石塑黏土切下一小块。
　　手指动作灵巧，轻易一个圆润的脑袋揉捏出来了。

　　·
　　虚拟游戏的时间线与现实世界同步，玩家登入游戏后，触发任务开始条件，其余时间中npc会按照各自设定生活。

　　池舟床头的苹果此刻在池茵手中，池茵的刀工很好，果皮均匀细长地一圈圈褪下。
　　“池部长，我们医生已经给池公子做了全面的检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床边站了一排，为首的人姿态谦恭，“急救措施做得很好，池公子到医院时便没有大碍了。”
　　门口着急忙慌跑进三个穿着警服的人，见到池茵立马敬了个礼，喊道：“池部长。”
　　池茵看着来人，微微颔首回应，她的脸色不算明朗。
　　满屋子的人都小心翼翼观察着池茵的神色，生怕这位动怒，自己的饭碗保不住。

　　池茵捏着刀柄，神色复杂地望着床上的池舟。自从高考结束，池舟总是做些寻求刺激的事情，她不好劝解，更开不了口训诫。

　　刀尖插入切分成小块的苹果肉，池舟张口叼走上面的苹果。
　　池茵收回刀，不问池舟去海边做什么，只问道：“昨天送你来的是谁？”

　　昨夜来医院的车上，池舟主动要了阮嘉科的联系方式，他拿出手机找到联系方式递给池茵。
　　一个白大褂站在池茵身后，看见手机上的名字，拧着眉嘶了一声。
　　“怎么？”池茵微微侧头问。
　　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度的白大褂讪笑一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那就请院长费心帮我找到这位好心人了。”池茵今早天刚擦亮到的医院，大概是趁着工作之前来这里看一眼，其间手机响了几次，一个苹果都未吃完，她就得离开了，“我这边还有事，池舟我就暂时交给你们医院了。”
　　“好的，池部长放心。”

　　·
　　“躲后面编辫子呢？”
　　科教回头喊道：“刚和你们说的都记住了吗？”青黑的脸色加上绷着的表情，看着凶神恶煞极了。
　　几个规培生听见科教的怒吼猛地转过头，患者吵架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没人敢再看热闹，低着头鹌鹑似的沉默。

　　游戏剧情进入正轨，这是阮嘉科医院规培的第一天，轮转骨科。

　　科教随手一指，对在最前面的阮嘉科道：“你来说。”
　　阮嘉科对答如流。科教脸色依旧黑沉，问他：“叫什么名字？”
　　“阮嘉科。”
　　听到名字的科教瞬间变了个模样，声音柔和了许多：“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好的。”阮嘉科不疑有他。

　　大型医院每天要接诊成千上万的病人，医护人员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来用，长时间神经紧绷，说起话来也就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从这点来看，游戏设计倒是贴合现实的。

　　系统008：满意的话，可以给个15字好评哦。
　　阮嘉科：这不是夸奖。
　　系统008：好的。

　　“嗡嗡——”
　　科教老师从口袋掏出手机，嘴里应着好，打开示教室的门，食指冲里一指。

　　阮嘉科打头走了进去，后面的规培生小鸭子似的跟着阮嘉科进门。
　　“好好好，我现在过去。”科教在门口侧身，用笔点了点他们，再对着墙上的白大褂一划，转身离开。
　　示教室里一片沉默，四位规培生穿着白大褂排排坐好，桌上放着本子和笔，面面相觑。

　　不多时，门从外面推开，来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走进来，见六双眼睛唰一下盯向了自己，步子一顿。
　　他胸前挂着姓名牌，主治医生，屈盛。
　　“我笔去哪儿了？”屈盛顺手拿走了离他最近的规培生桌上的笔，自然地揣进口袋，“这呢。”
　　那位规培生清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笔进了屈盛的口袋。
　　屈盛打了个哈欠，语气带着倦意：“今天你们运气好，碰上大查房，跟我走吧。”

　　一群刚从学校出来的清澈大学生，小鸭子一样跟在屈盛身后，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屈盛边走路边看着手中的名册，问了一嘴：“你们谁是阮嘉科？”
　　阮嘉科走在屈盛身侧，回道：“老师，我是。”
　　“哎哟，这么帅？”屈盛惊讶的表情只维持了片刻，又切换回了睡眠不足的游魂状态，甚至打了个更长的哈欠，“以后我就是你的老板，跟着我混很简单，我指哪儿，你打哪儿。明白吗？”
　　“好的。”

　　大查房，是指科室大主任带着整个科室的医生对所有病人进行的一次查房，一般一周两次。其间主任会对所有人进行提问，上至主治，下到规培生，哪怕他们今天第一天来也不例外。

　　病房里，主任正在问病人情况，瞥见屈盛后面跟着一群人。笑得很是和蔼，语气亲切道：“有新的小朋友来了啊？”
　　“今天刚来报道，我刚还和他们说运气好呢。”屈盛一改之前的懒散，直白地拍着主任的马屁，没有任何弯弯绕绕，谄媚两个大字左右脸一边一个，“第一天来就能跟主任学到东西。”
　　主任依旧笑着，没接话。

　　主任走向下个病床，管床医生攥着小本子，自觉汇报病人情况：“患者江文英，68岁，右肱骨上段骨折，右肩关节脱位。十天前做的手术，今天查房患者表示，有疼痛感，NRS评分4。”
　　“新来的小朋友有知道NRS评分的吗？”主任笑眯眯地扫过实习生一张张无措苦恼的脸，最后停留在阮嘉科身上。
　　阮嘉科对上主任的视线，见久久没人开口，回答道：“数字疼痛评估法，从0到10，疼痛值正相关。0是无疼痛，1至3是轻度疼痛，不影响日常活动；4至6是中度疼痛，影响活动但可忍受；7至10为重度疼痛，难以忍受并伴随生理或情绪反应。”

　　系统008：骨科主任问答环节通过，恭喜玩家获得1金币，10积分。

　　主任浅浅点头，问道：“你的带教老师是谁？”
　　阮嘉科：“屈盛老师。”

　　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凭借身高优势隐身在后头小鸡啄米的屈盛打了个激灵，正好撞上主任的眼神，讪笑地解释道：“主任，我昨晚夜班太忙了。”
　　主任目光警告地看了屈盛一眼，继续和患者交谈，和他们讲解肱骨骨折的特点和需要注意的问题。

　　“肱骨干部骨折要小心什么神经的损伤？”主任问道，“屈盛，你说。”
　　这两秒又眯了个盹的屈盛脑子还是懵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支吾道：“是……”
　　主任还挂着笑，可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所有医生大气不敢喘一声，背手垂头望地。

　　这就是医生的日常，多大的年纪在主任的夺命连环问面前都要变成孙子。
　　医生面前，实力才是王道。

　　“阮嘉科，你说。”
　　主任指着阮嘉科，并没问过阮嘉科叫什么，便准确地说出了阮嘉科的名字。
　　从科教、屈盛到现在的主任，每个人似乎都认识他，而在场的四位规培生都是玩家身份，按照游戏设定玩家与玩家之间，不应该会有如此明显的区别。

　　其他玩家的目光一同望向他，好奇阮嘉科是否能再回答正确。
　　身为带教老师的屈盛则是满脸担忧，已经做好准备第一天就带着徒弟被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谁都知道，医学生在学校能学会笼统的知识就很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他们学多么细致。
　　刚刚的数字疼痛评估法大约也是阮嘉科侥幸答对。

　　这样的问题对于阮嘉科来说，没有丝毫难度。如果需要，他可以将人体解剖图百分百绘制出来。

　　人体解剖图如同全息影像般在阮嘉科的脑海中展开，画面聚焦于肱骨区域，不断放大、拉近，直至神经末梢、毛细血管与肌原纤维的细微之处都清晰可见。
　　“绕神经沟。”

　　主任脸色缓和了些，转向屈盛说：“身体实在不舒服就先去休息。”
　　“是啊，老屈别逞强。”梳着油亮背头的男医生接过主任的话，他的白大褂在一众白大褂中尤为亮眼，从颜色到布料都与其他人不同。
　　“能坚持。”屈盛挺直肩背，悄悄瞪了一眼背头，提高嗓门回道。

　　落地窗上再次显现一行蓝字：恭喜玩家阮嘉科获得奖励，10积分。

　　阮嘉科盯了蓝字一会儿，问：然后？
　　系统008：没有然后。
　　阮嘉科：……下次这几分就别恭喜了。

　　还没池舟打赏的零头高，还弄得人尽皆知。

　　系统008从善如流：好的。

　　主任查房细致，大查房结束时快到食堂关门时间，屈盛带着阮嘉科紧赶慢赶好歹赶上了。
　　“这顿我请，随意点。”屈盛大方道。

　　“这条烂命迟早交代在晋康。”屈盛端着满满一盘菜，嘴里嚼着块肉边说边走过来，全没了刚刚查房时的颓废，“值个班接二十多个电话，明天我一定在电话上放个苹果。”
　　屈盛翻看着手机消息，眉角眼梢的幸福藏也藏不住，也不背着阮嘉科，发了一条语音消息：“马上就下班回去，你别弄脏了手，等我回去给你做。”
　　回了消息，对上阮嘉科的眼神，羞赧一笑说道：“我夫人，非说给我炖鸡汤，明明自己还是一个小孩。”
　　“你夫人比你小很多吗？”阮嘉科问。
　　说起夫人，屈盛也不困了，说话尾音都沁着甜腻的滋味：“她也就年龄大我一点儿，但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平时哪里会做那些汤汤水水的，就是心疼我罢了。”

　　屈盛端起水杯喝水，余光扫见不远处的人，顿时脸色一沉，笑容全无，翻了个白眼。
　　他对阮嘉科说：“为师现在传授给你在晋康的第一条生存法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远离那个叫周隘的。”

　　阮嘉科回头看过去，那里站着刚在主任查房时接话的背头男医生。

　　背头对着饭菜一顿挑拣，最后只拿了一份牛排骨，坐在距离打饭口最远的座位。
　　隔着近十米的距离，他腕上手表闪烁着钻石折射出的光芒不减，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