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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废巫的苏醒与星官的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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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咳着,挣扎着,杨佳若从一片冰冷的浅滩泥水中爬起。
夜风寒彻骨髓,像刀子一样刮过她湿透的衣衫。她低头一看,心脏猛地一沉—她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来诊室时的衣服!
那是一件异常单薄、质地粗糙的白色麻布长裙,式样古朴得惊人,裙摆和袖口都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水渍。冰凉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此刻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形。右肩胛骨处那片灼热的“私有星座”胎记,在苍白的皮肤和破烂衣料的半遮半掩下,若隐若现,仿佛真的成了某种神秘的烙印。她脚上甚至没有鞋,赤足踩在冰冷尖锐的砂石上,传来刺骨的痛感。
这根本不是她的衣服!这也不是诊疗室!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荒芜的河滩。黢黑扭曲的枯枝像鬼爪般伸向阴沉沉的天空,脚下是冰冷咯脚的乱石淤泥,远处传来模糊的、像是野兽低嚎又像是风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味和一种植物腐烂的沉闷味道。这里绝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更像是被某个文明遗忘的、原始而危险的荒野。
“呜…呜…”
脚边传来极其虚弱的呜咽。她低头,心脏几乎停跳—糯米正瘫在泥水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体型似乎…缩小了一圈?看起来就像一只刚断奶不久的小狗崽,连站起来都困难,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依旧写满了对她的依赖和焦急。
“糯米?!” 她慌忙将它抱进怀里,用自己冰冷的体温去温暖它,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如同冰水将她淹没。“这是哪里…怎么回事…”
催眠前的记忆碎片式地攻击她:治疗师的声音、灼热的胎记、灵魂被撕裂的痛楚…以及,林屿那封遗书上的每一个字!
「去寻找…」
「我不相信这就是结束…」
「去找回我们…」
那些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响!不是梦!那不是简单的催眠体验!林屿预料到了?或者说,他暗示的那种“可能性”…成真了?
就在她被这个念头震撼得无以复加时,右肩胛骨的胎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带着一种…指引般的悸动?与此同时,一些陌生的、零碎的记忆片段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火焰! 冲天的火光吞噬着古老的寨子。
诅咒! “妖女!”“灾星!”的唾骂声。
一个冰冷的印记烙在肩上的剧痛(与胎记位置重合)。
无尽的追杀和逃亡。
这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她成为了一个正在被追杀的、有着特殊悲惨过去的特定的人?
就在她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迅速逼近。
“在那边!”
“快!别让那妖女跑了!”
“长老有令,格杀勿论!”
追兵!那些记忆碎片是真的!她刚穿越,就被卷入了这具身体原有的致命危机之中!
杨佳若脸色煞白,抱着虚弱不堪的糯米,想要逃跑,但冰冷的身体和灌了铅般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沉静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冰,突兀地在另一侧的黑暗中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夜半三更,何事如此喧哗,惊扰山野清静?”
所有火把和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辆看似朴素却透着非凡气度的青绸马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古道上。车辕上挂着一盏孤灯,灯罩上绘着精致的星轨与司南图案(钦天监的徽记)。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修长的手微微掀起一角。一个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的男子端坐其中,并未完全现身。
火光跳跃间,勉强照亮他小半张侧脸。
肤色冷白,近乎透明,仿佛常年不见日光。下颌线条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看不出情绪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色是极深的墨黑,却似蕴藏着万千星辰流转后的寂灭,深不见底,冷冽如寒潭。
他并未看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那双深眸穿越黑暗,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浑身湿透、衣衫破烂、赤着双足、怀中还紧抱着一只幼犬、狼狈不堪却眼神惊惶明亮的杨佳若身上。
“这位姑娘,”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看来遇到了麻烦。”
宁川的出现,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一块寒冰,瞬间镇住了场面。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追兵,在看到马车上的星轨司南徽记后,明显露出了忌惮之色,骚动起来。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启禀大人,我等奉族中长老之命,追拿叛逃的巫族妖女,此女身负邪术,乃不祥之人,恐惊扰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车帘后的宁川,目光甚至没有瞥向说话者,依旧落在杨佳若身上。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巫族之事,朝廷自有法度。即便有罪,也当由官府审决,何时轮到尔等私刑处置,乃至格杀勿论?”
那头目一噎:“这…此女不同,她…”
“不同?”宁川淡淡打断他,终于微微侧过头,月光照亮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有何不同?是因她肩上的胎记,还是因她族中关于‘星辰之力’那点早已失传的预言?”
此言一出,不仅追兵们脸色大变,连杨佳若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马车里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胎记?还知道预言?
宁川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今夜星象晦暗,不宜杀伐。此人,我钦天监带走了。若尔等长老有异议,可来京司寻我宁川。”
“宁…宁监正?!”那头目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再不敢多言一句,慌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退走了,速度快得像逃命。
荒野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声和水流声。
杨佳若抱着糯米,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内心却惊涛骇浪。她看着那辆安静的马车,警惕心提到了顶点。这个人,比那些明刀明枪的追兵更可怕,他都知道什么?
车帘终于被完全掀开。宁川弯身走了出来。
他身量很高,略显清瘦,但那身月白云纹锦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挺拔孤峭,仿佛雪山之巅一株独立的寒松。月光洒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肤色冷白,气质清绝出尘,不似凡人。
他一步步走到杨佳若面前,步伐沉稳无声。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寂寥,仿佛承载了太多星辰的秘密而变得疲惫。
他的目光在她破烂的衣衫、赤足上的伤痕、以及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狗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她写满戒备和惊惶的脸上。
“能走吗?”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递过来一件他自己解下的、带着清冽白松淡香的厚绒斗篷。
杨佳若没有接,只是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帮我?你想做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宁川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举着斗篷的手也没收回,只是淡淡道:“你的问题很多。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夜间寒露重,你想抱着它一起冻死在这里吗?”他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糯米。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杨佳若的软肋。她自己可以硬撑,但糯米的状态很糟糕。她咬了咬牙,最终接过了那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斗篷,裹住了自己和糯米。一股暖意袭来,夹杂着那熟悉的冷香,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安定了一丝。
“上车。”宁川言简意赅,转身走向马车。